生命在路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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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个冬天，每次经过他的面前，我都会担心匆促的足音惊扰他残存的生命之光，使他遽然死去，就像他遽然出现在我的生活里一样。

    那年夏天，我还是个刚入学的孩子，因为贪玩迷了路，街道上冷冷清清的，突然，骤雨倾盆而下，雷声在头顶轰鸣，巨大的恐惧瞬间袭上我的心头，我吓哭了。泪光中，一个人影抱起了我，我以为是爸爸，但仔细一瞧，却是一张陌生的面孔，削瘦，枯黄，布满了皱纹。

    后来我就躺在了妈妈的怀抱里，是幻是真，仿佛一场梦，但梦中的那张面孔却永远嵌在了我的记忆里。

    原来，他就生活在我上学必经的路上，他开了一间很小的杂货铺，铺外却竖了块很高的招牌，上书鲜红大字：“李氏大杂铺”两相对照，很是滑稽，我路过时经常看见他站在柜台后面招览生意，刚开始，他没有注意到一个孩子在每次经过时都满怀感激的看着他，命定的一天，当我像往常一样看他时，他抬起头来看见了我，并向我微微一笑，此后，仿佛是约定好了，只要他看见我，就会向我暖暖的微笑，时间久了，如果哪一天看不到他的微笑，童稚的心就会空空如也，仿佛丢失了什么。我不敢靠近他，也不敢和他说话，可是，我学会了微笑，当他的微笑飘来时，我也微微一笑，就这样，在彼此对视的微笑里，在我来来去去的路上，一晃许多年过去了。

    那个迷路的小孩长成了健壮的青年，他也比往日苍老了许多，当这个冬天悄悄来临的时候，我再没有看见他站起来过，他的面孔由焦黄变成了死灰色，一个小女孩照顾着他的生意。我想去问候他一声，然而多年的无语，让我犹豫不决，我只好向他微笑，我多么希望他能看见。

    整个冬天，他都没有看我，可是他活着，呆呆的靠在他的柜台后面，仿佛只是等我经过那里，告诉我他还活着，还要让一个陌生而熟悉的年轻人对他微笑。

    我不会停止我的微笑，因为这么多年我已经习惯了对别人微笑。

    可是刚把冬天送走，他就死了，那天，我停下匆匆的脚步，挤进人群，我想最后看一眼这个生活在我路边的人。

    他竟然微笑着，白花花的阳光暖着他疆硬的脸庞。我突然间觉得自己多么肤浅，也许这些年来，他并不只是在对我微笑，也许他的微笑里藏着生命的秘密。我茫然的愣在那儿，感到身心是如此孤独和疲惫，天空湛蓝湛蓝，云儿一朵又一朵，我的影子沉甸甸的趴在那字迹模糊的大招牌上，我看着它，恍恍惚惚看见苍老的自己在微笑，多少年后，我会是这个样子吗？我会生活在谁的路边呢？

    可是转念一想，虽然未来不可知，虽然岁月会风蚀一切，但生命的过往不会消失，一个简简单单的微笑就可以诠释生命，就可以告诉我们曾经幸福的生活过，世间还有什么值得我们迷惘和痛苦的呢？

    细细想来，还真是这样，在我熙熙攘攘的路上，好像有些事从来不曾发生，有些人从来不曾出现，只是每次经过那留有微笑的地方，我的心就会被一种巨大的东西深深的震撼和折服，并让我再次相信人世，再次施以微笑，再次以满腔柔情拥抱自己短暂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