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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店待得无聊,决定出门越野,却低估了丛林的危险系数,结果没多久就把车开进了泥沼。车轮陷入泥潭很深,拖出来需要时间,最安全的方式是载她们出林子,车留下来等待专业救援队施救。所幸两人和他们住同一家酒店。

    车上多了两个人,显然不再适合谈正事。

    她是累了,后半程睡意十足,却还强撑着时不时和他说话。让她睡一会儿,她一边点头答应一边往太阳穴抹提神的驱蚊水。问她硬撑什么,她就撑着手偏头:“我睡着了你一个人开车得多累啊,我得清醒着陪你说说话。”

    酒店紧临保护区边缘,是典型的南亚风格,乔木立成一道屏障,将印度洋的浪涛隔开。两姐妹先下车,已经有一对中年夫妇等在大厅入口。妹妹先跑过去,姐姐留下来和他们道谢,服务生帮忙泊车时中年夫妇也来道谢,说是两姐妹的父母。

    他们停好车折转回来时一家四口仍站在原地,似乎在争论什么。中年男人面露愤色,抬手给了大女儿一耳光,力道很重,女孩没站稳,跌倒在地哭着分辩:“不是我要带她去的,爸,是她自己要去的,我拦不住,您让我无论什么时候都照顾好她我才……”

    小女儿怯怯地抱住男人的手臂:“爸爸,是姐姐她说要去我才陪她去的,姐姐到现在还是不能接受我,我想讨姐姐喜欢才陪她冒险……”

    男人看着倒在地上的大女儿:“撒谎成性,做错事不肯承认,没有姐妹之爱,没有容人之心,黎可悦。”话到这里看到了他们。从停车场到酒店大厅没有其他的路,他们有礼貌地回避在岔路口,等候这家人处理完家事。男人脸色有几分难堪,没再说什么,领着妻子转身向客房区去了,小女儿跟在后面。大女儿扶着头哭了一阵,自己起来走了。

    那家人出事是在聂亦领着聂非非用过晚餐之后。

    餐厅到客房区有一段露天长廊,两边种着大片热带花卉。因是个晴夜,仅靠星光和微弱的廊灯就能辨清花色,很适合散步,所以回房那一段他们走得很慢。

    中途褚秘书打来电话,她主动走到前面给他通话空间。褚秘书的汇报还不到一半,一个女孩跌跌撞撞从长廊拐角跑出来,脸色苍白,裙子上染了血迹,看到他们时眼神惊惶:“怎、怎么办,我、我不是故意的,怎么办……”是下午那两姐妹中的姐姐。

    她扶住那女孩:“怎么了?”

    女孩哆嗦着开口:“我、我、我杀了人,我杀了她……”

    他立刻挂断电话:“几号房?”她问出同样的问题,仅比他慢一秒钟。

    女孩子颠三倒四:“402,不,403,02还是03,我记不得……”

    他们朝客房区赶过去,过道里没人,402号房门大开,有血腥味飘出来。房间里一片混乱,两姐妹中的妹妹躺在地上,还有意识,血从腹部大量渗出,旁边是一把染血的水果刀。

    聂非非晕血,他一边为伤者急救一边吩咐嘴唇发白的她:“去外边待着。”

    她却已经拿起床头电话打给前台,话音有些颤抖,倒是有条理:“402号房有客人腹部被刺伤,失血很多,请帮忙呼叫救护车,对,应该是这间房的住客,请通知伤者的父母,我们这里恰巧有专业人士帮助施救。”打完电话又帮他去取用得上的新毛巾,虽然脸色都白起来,将毛巾递给他时手却是稳的。的确,在什么场合她都不会添乱,而且能立刻找到用武之地。

    下午时见过的那对中年夫妇很快赶来,救护人员随后。听说是大女儿刺伤小女儿,女人当场晕了过去,男人颤抖地握住小女儿的手,脸上混杂着痛苦和震怒:“那个孽障,那个孽障,我饶不了她……”

    救护车带着中年夫妇和被刺伤的小女儿很快离开,酒店工作人员分头去寻找大女儿。他们对酒店环境不熟,无从帮忙。经理请他们先回房休息,警察来后再请他们下来录份口供。

    施救时身上染了血迹,他冲了个澡,刚走出浴室就接到总台打来的电话,说找到了那女孩,他的女伴聂小姐现在正和那女孩在一起,两人在橡胶园钟楼的顶层。

    胖经理已经候在大厅,小跑着才能跟上他的步伐,一路上气喘吁吁和他解释。大概是怕他生气,解释得极尽完备:“聂小姐房间的阳台正好对着西边的橡胶园,我们想她可能是去阳台时发现了那女孩坐在钟楼上,总台接到她的电话后立刻通知了工作人员。那女孩意图自杀,坐的位置相当危险,聂小姐很担心她的安危,很快也赶过去了。现场只有聂小姐一人中文好,大概是为了缓和那女孩的情绪,趁工作人员不留意时爬了上去,不过会中文的谈判专家已经在赶过来了……”

    他没有责备人的习惯,事情已经发生了,如何补救和解决才应该放在第一位,他打断胖经理的话:“气垫铺设好了吗?”

    胖经理擦汗:“已经铺设好,我们的救援人员都很专业。”

    他看了他一眼,语声平平:“专业到需要让一个住客去做意图自杀者的情绪处理。”

    胖经理抹着脑门的冷汗讪讪:“只是中文实在不好。”

    虽然有了心理准备,现场看到她坐在六十米高的钟楼顶层还是让他心漏跳了一拍。

    钟楼是殖民时期留下的建筑,黑砖建成,顶层做成一个没有围栏的尖顶阁楼,照理说如此危险,应该早被锁住才对,不知那女孩通过什么方式将锁打开爬上去。

    大概是出于景观诉求,钟楼主体安置了一些小灯,灯光微弱,刚够照亮附近。女孩坐在阁楼边缘,两条腿荡在半空中,像是随时会掉下来。她也好不到哪里去,万幸坐的位置挨着撑起顶盖的一根石柱。

    他径直走进钟楼,胖经理追上来:“聂先生,您再上去万一出什么事我们酒店……”两个工作人员也赶过来拦人,他绕过他们顺手将一楼的铁门关上,工作人员和胖经理一齐被挡在门外。这就是拦不住了,胖经理一边擦汗一边急火攻心地吩咐施救人员:“再检查一遍气垫,四面都铺上,都铺上!”

    他在倒数第二层停下脚步,已经能听到她们的对话,是她的声音:“……我有个男性朋友,开一家小咖啡馆,就在我们学校附近,后来他和我导师恋爱了。我导师也是位男性,那时候和他妻子分居中,但还没离婚,挺糟糕是不是?”她停了两秒,对方没有回应,她自顾自地说下去:“更糟糕的是他俩的母亲都不能接受同性恋。这段恋情快要穿帮时,我那位男性朋友选择了逃避,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让我做了挡箭牌,说和导师恋爱的是我,就像你妹妹做错了事总是拿你做挡箭牌一样。”

    霍夫兰的说服艺术:情感诉求相比逻辑诉求而言,更能影响受众态度上的转变,分享类似经历是打开对方心扉的重要切入点。

    她停下来,那女孩果然开口:“……后来呢?”从声音分辨,情绪已经不像此前在长廊上碰到他们时那么激动。

    “我导师没有否认。”她接下去,“师生恋这个词听起来还有点儿浪漫是不是?不过A国大学禁止教职员和学生之间发生任何浪漫两性关系,我的导师很快被学校解聘,我也差点儿被退学。导师觉得愧疚,和校方说只是他一厢情愿追求我,将我保了下来。但他在学校有很多拥趸,他们觉得他说的并不是真的,是我出于利益目的引诱了他,毁了他在大学里的前程。你大概可以理解那段时间我遭受了什么样的精神暴力和压力。”

    “……你为什么不否认?”那女孩问她,不等她开口,又自己做出回答,“因为没人相信你是不是?”好一会儿,女孩道:“就像每次我跟我爸解释,他都不会相信我,在他心里已经认定我冷酷自私。”女孩轻声道:“谁说父母总会理解子女的呢,并不一定是那样的。”

    “没有尝试过好好和你父亲沟通一次吗?”她问她。

    女孩的声音有点儿颤抖,但还是稳的:“没用的……这次我刺伤了可人,即使她没事我爸也一定会打死我,他不会相信是可人到我房间来挑衅,说现在就算我再讨厌她也不敢伤她半根毫毛,因为爸爸会替她教训我。”女孩喃喃:“她说得对,爸爸会替她教训我。”

    他尽量不发出声音,攀到和她们同层。

    她说话时总是侧头看着那女孩,自然在第一时间发现他,眼里掠过惊讶,倒是立刻领会他的意图,继续不动声色地转移女孩的注意力:“如果矛盾真的已经不可调和,没有想过离开他们吗?”

    “……离开?”

    她点头:“对我来说就是那样,毕业之后离开了那个环境,一切都好了很多。”又循循善诱:“既然你连自杀的勇气都有,为什么不选择离开呢?”

    也许她能劝服那女孩,也许不能,不能让她冒那个险。

    女孩像在思考她的话:“可……”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他猛地扑过去挟住那女孩,从茫然中回神的女孩本能地挣扎尖叫。他得保证女孩的挣扎不会波及坐在最右侧的她,不得不花费更多力气来控制女孩的肢体动作。方寸之地且没有护栏遮挡,对于过于绝望没有章法的挣扎和必须控制空间范围的压制来说,都显得危险又困难重重,那女孩带着他差点儿摔下去,幸好被左端的石柱挡了一挡。

    最终女孩被他固定在地上,施救人员打开铁锁冲上来,带着获救者先下去。

    那时候才感觉到钟楼之上风的力度,似乎整座橡胶园都在风中摇荡。看来这几天是太累了。

    伸手给她时她似乎才察觉到害怕,颤抖着将双腿挪上来,却几乎没法儿站稳,被他半抱着下了钟楼。她半个人都倚在他怀里,手臂冰凉,额头上还有冷汗。

    楼道里灯光微弱,他问她:“知不知道离意图跳楼的自杀者太近是大忌,有没有想过她情绪激动起来你也会有危险?”

    她没有像往常那样辩驳,看来是吓坏了。

    他保持着声音的冷静,继续问她:“你也不是没有安全意识,怎么这次这么冲动?没有考虑过你遇到危险时家人会有的感受?”

    她僵了一下,直到他们走出钟楼她都没有出声。

    经理和几个工作人员迎上来关怀他们是否受伤或受惊,说医生已经等在客房区的休息室。他和经理说话时她离开他去了数步开外的一个小木亭,那旁边有一棵极高大的橡胶树。

    只是几句简单安排,谈话很快就结束了。

    他走到她身边,她背对着他仰头望橡胶树的树冠,天上虽然有很多星星,却只能看到树冠的阴影。

    他开口:“非非,我并不是责备你。”

    她没有回头,终于回答他:“你应该责备我,给你惹了这么*烦,你应该狠狠教训我一顿才是,你越是……我……”她没有将这句话说完,单手盖住额头,肩膀在轻微地颤抖。

    他看着她的背影,好一会儿,道:“除了刚才在楼道里提醒你的那一条,其他程序你都没有做错,我不认为造成了什么不能解决的*烦。”

    “因为被石柱挡住了。”她飞快地说。

    他立刻明白她的意思:“即使没有石柱……”

    她打断他的话:“讲道理我从来讲不过你,总是三两句话你就能把我拐进你的逻辑。聂亦你很好,就算是我做错你也总是护着我,可我……”她停下来,肩膀颤抖得更厉害,再开口时声音依然是平静的,就像是早已想好的一番话,她说得很快也很利落:“你还是把我看作家人,才会那样护着我,可我已经不再是你的家人,你对我其实没有什么责任了聂亦,以后我做什么都好,都是我自己的事,你别再管我了。”她匆匆转身。“就这样吧。”

    木亭里牵了一盏灯,灯光朦胧。擦肩时他握住了她的手臂,他的确是疑惑了:“你说的就这样,是怎么样?”

    她低着头,依然很平静:“说真的,我老觉得自己运气好,所以经常冲动,把自己搞得很危险。”她深吸了一口气。“我们应该没有关系,你离我远远的,这样我就不会害你……”但声音里还是染上哭腔,她也察觉到,立刻顿住不再开口。

    良久,他说:“聂非非,说话要说完整。”

    她仍然低着头,一只手挡住眼睛:“这样我就不会害你……我……”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她终于崩溃地哭出来:“聂亦你根本不知道我在害怕什么!”

    他将她的右手拿开,她的手指冰凉,有些湿润,再将她的头抬起来,朦胧灯光下她的眼角绯红,脸上有泪痕,眼里也蓄满了泪水。他并不是没有见过她哭,可情绪这么激动还是第一次。“你在害怕什么?”他问她。

    她已经不再试图控制情绪,整个破罐子破摔了,挣开他一边抹眼泪一边道:“六十米高的钟楼又怎么样?我又不会恐高,就算那女孩情绪激动,我坐得那么远,还抱着石柱,怎么样也不会比你那样更危险,你差点儿掉下去你知不知道?没有那根石柱挡着你就真的掉下去了你知不知道?你要是真的掉下去了怎么办,我……”

    他走近她一步,她立刻退后,他只好站在原地:“下面的救援设备很充分。”

    她立刻反驳:“气垫也不是百分之百安全。”

    这一段争论实在是前后矛盾,他看着她:“你也知道气垫不是百分之百安全,你坐在阁楼边缘的动作也不是百分之百安全,那为什么还要那样做让我担心?”

    她愣在那儿许久,一只手抬起来,轻轻握住他的衣袖,那夜之后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靠近他,眼泪大滴大滴落下来,她叫他的名字:“聂亦。”嗓音柔软下来,看来是冷静多了。

    “好了,”他握住她的手安抚她,“你不会害我怎么样,以后再遇到危险不要冲动,想要救人没什么不对,但要保护好自己……”话还没说完,她突然踮脚抱住他,将头紧紧埋在他胸前。眼泪很快浸透他的衬衫,是温热的触感。他听她喃喃开口:“让我靠三秒,就当我不清醒,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她说:“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

    那个拥抱不止三秒,今夜她的举动颠三倒四,毫无逻辑,他不能分辨到底是什么让她那么痛苦,也不知道她因什么而困惑,只知道她的眼泪不断涌出来。他抱着她站在整个橡胶园最高大的一棵橡胶树下,她伏在他胸前哭泣,只是肩膀微微地颤抖,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风从他们身边吹过,带来不远处印度洋的潮声。

    他想,一个人怎么会有那么多的眼泪。

    褚秘书订了两个相连的套房。他在她房里直待到她做好入睡准备,替她关掉卧室灯后,他在客厅里站了几秒,从柜子里取出毯子随意铺在躺椅上。她从卧室里出来,穿着拖鞋站在门口有些惊讶地看着铺好毯子的躺椅。

    他正在喝水,淡淡道:“你睡着了我再回隔壁。”

    她认真和他说:“聂亦,我不是需要人照顾的类型。”

    他也认真回她:“你早点儿睡着,我才好早点儿回去。”

    没想到最后却是他先睡着,而且睡得很沉。半夜时被渴醒,睁眼才发现异样:床灯开着,他躺在床上,头下枕着冰枕,右手吊着点滴。倒是没有太惊讶,睡前就觉得头发沉,像是感冒,只是现在看来感冒的程度有点儿出乎他意料:从躺椅上被移到床上,还被扎了针,居然完全没印象。

    毕竟是睡眠灯,暗得仅能看清床上一隅,不过已经足够。他发现她躺在他身边。整个人都压在被子上,应该是照顾他时不小心睡着,白色的丝质睡裙被床灯镀了层暖色调,长发拂在脑后,没有将头规矩地放在枕头上,反而靠住他的肩,背弓起来,膝盖也屈起来贴住他,是缺乏安全感的姿势。大概这也能够解释为什么她会用双手握住他的左手放在胸前。

    窗帘没有关上,夜色仍是漆黑,落地窗被打开一条缝,有自然风悠悠吹进来,带着一点儿冷意。床边的电子钟显示凌晨三点。

    她会那么蜷起来也许还因为冷。

    药水已经没剩多少,他小心将左手从她手里抽出来,拔掉针头后将另一侧的被单揭开,然后将她打横抱起来。她身量高,却瘦,抱起来并不如想象中费劲。她没有醒,他将她放在床的另一侧,为她盖被子时她本能地侧身寻找舒服的位置。长发挡住她的脸,他俯身将它们拨开别在她耳后。褪掉那些他看惯的她的表情,开心的、嬉闹的、逞强的、故作严肃的、冷静的、认真的、偶尔忧伤的、哭泣的,那是一张漂亮且安静的睡脸。

    她房间的柜子里也备了男式睡衣,去浴室将身上发的汗擦干,重新换上睡衣后,他出来给自己倒了杯水。

    三点十五分,电子钟突然丁零零小声响起来,就听到身后窸窸窣窣,她的声音模糊道:“点滴……”两秒后像是吓了一大跳。“聂亦你怎么自己起来了?”

    他站在吧台旁扬了扬水杯:“下来喝杯水。”

    她愣了一下,赶紧下床关落地窗,又去翻壁柜,边翻还边碎碎念:“你这样说不定会再着凉,先去床上待着。啊,不行,被单和被子可能被汗浸湿了,先去沙发上待会儿,我给你找条毯子保暖。”说着还真找出条毯子来搭在他肩上。

    他的确不知道她还会照顾人,而且能照顾得井井有条。换完被单和被子,她将他重新安置到之前他躺的位置,又将水杯和水壶都放到床头,还去拎了湿毛巾来爬到他身边要帮他擦身。他按住她的手:“已经擦过了,我看会儿书,你先睡吧。”

    忙了一阵,她已经彻底清醒过来,很认真地摇头:“不行,我得陪……我得照顾你。”

    他微微皱眉:“不要逞强,我没有其他不舒服,只是刚睡醒不太困,你现在很累也很想睡觉,不用陪着我。”

    好一会儿,她问他:“为什么你可以逞强我不可以?”

    竟然能用逞强这个词来形容他,确实让他很严肃地愣了一下,他问她:“我什么时候……”

    她抱着膝盖打断他的话:“褚秘书十二点打来电话,说你这一阵很累,作息很不规律。”她喃喃:“二十八号凌晨飞美国,十三个小时长途飞行,三十号美国飞K城,十六个小时长途飞行,又从K城到我在的半岛,两个半小时车程,路况还不好。”她顿了几秒钟,微微偏头。“其实这个约会只是我随便一提,根本不重要,你拒绝我也没关系。还有埃文斯教授那件事,你根本没必要专程去美国一趟。听说周沛出来公开了他和教授的感情是吗?连教授的葬礼他都不敢参加,这次他……你怎么做到的?”没有等他开口,她笑了笑:“算了,其实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她看着他:“聂亦,你做的这一切都让我很感激,我只是觉得,我并不是那么脆弱需要人时刻将我保护在温室里,所谓伤害我的东西我并没有觉得……”

    “你并没有觉得它们有什么重要。”他接过她的话,“你能那样看是好事,我也不觉得它们有什么重要,之所以有必要去美国一趟……”他轻描淡写:“是因为之后有报纸给出不实报道,对我们的婚礼有些影响。”

    他从玉琮山回来那天,S城某报做了一整版她和埃文斯当年事件的报道,极尽想象,倒很有点儿精彩,虽然主要人物全用了化名,身份倒是给得明确,的确让聂家某些长辈有了看法,他去美国主要是这个原因。

    其实所有这些事她都没必要知道。褚秘书并不是饶舌的人,不知道为什么会在她面前多嘴。

    她怔了好一会儿,惊讶道:“你是说,为了我们的婚礼你才去美国解决这事?那你的意思是说……”她跪坐在他旁边,一只手捂住胸口。“你是说你整理之后,还是觉得我们可以结婚,你没有想过要和我分开是吗?”

    他并不想让她觉得他是要束缚她,考虑了两秒,他道:“我知道你对你的初恋感情很深。”

    她屏住呼吸:“你、你知道?”

    他尽量理智地和她提问:“但非非,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他并不如你想象中那么好,可能他有过很多段感情,还有一个考虑结婚的女友。继续喜欢他对你没有任何好处,还可能伤害你。遇到这样的情况,你该怎么办?”

    她似乎松了一口气:“啊……我喜欢的人,他不会那样的。”

    他仔细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淡淡道:“实际上他就是那样。”

    据褚秘书查到的资料,许书然是个彻头彻尾的花花公子,感情生活不仅丰富,还非常混乱。

    她有点儿困惑,想想说:“聂亦我觉得我们可能有一点儿误会……”

    他打断她的话:“这种时候,嫁给我比较好。”

    她又一次愣住了,甚至用一只手不自觉地捂住嘴角:“你刚说什么来着……”

    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可以一蹴而就,做任何事都需要讲究方法,有精确的步骤,就像在实验室里做实验,要想得到最好的结果,不仅需要严谨缜密的态度,还要耗得起时间。如果爱是一场实验,他想要得到最好的结果,而实验对象是她,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最好是用她能适应的方式和步骤,一步一步慢慢来。

    他冷静地观察她的表情,缓缓道:“有些人不够好、不合适,那么就把他忘掉。”他继续:“即使你改变主意想要有爱情的婚姻,也没有必要立刻否定掉我,也许你的愿望我们可以一起来尝试,非非,你并不讨厌我。”

    她突然抬头,像是受了什么不得了的惊吓,良久,她轻声道:“说我自作多情也好,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你的意思是说……你会尝试着喜欢我?你是这个意思对吗?可为什么……”她自问自答:“是习惯了吗?”

    这样的反应实在不太能判断她是乐意还是抗拒,斟酌了一下,他问她:“你呢?愿意尝试吗?既然我们过去很合适,未来你想要的婚姻生活,我想我们也能适应得不错。”

    她看了他很久,然后她问他:“聂亦,你知不知道你说的这些话是什么意思?”说这些话的时候她靠近他,左手搭上他的膝盖,右手攀上他的肩,是和那夜一模一样的姿势,这次他没有躲开她,由着她的嘴唇靠近他唇畔。她却在那时候停住,彼此能感觉到彼此的呼吸,她的声音轻得像细丝:“你有很多界限,我却没有,说不定我会经常这样对你,也许情绪冲动之下我还会……”话尾的吐息令肌肤微痒,但那吐息终究没有化作一个吻,她将剩下的话含在嘴角笑了笑,依然撑着他的肩想要离开。

    却被他握住了肩膀。

    她没法儿离开,有些诧异地望着他。他抬眼看她,很好,这个距离,稍微偏头就能实现那个吻。

    嘴唇相触时她显然有些意料之外的呆滞。她是太低估他还是太低估她自己?但并没有抗拒,也没有像白天那样由着他全权掌握主动,只愣了几秒她就开始回应,回应的态度非常坦诚。

    但那姿势似乎让她不太舒服,他侧身尽量配合她,让她轻松地跪在他的身边,双手都圈上他的脖子。他们贴得很近,她的嘴唇很柔软,间隙里压抑喘息的声音也很动听。她在他面前毫无保留地展现出最温柔妩媚的模样,轻声叫他的名字,聂亦。

    那是个很长的吻。

    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雨。

    后来一切就如同它发生的那样,他们在那一年的十月七号结了婚,婚后两个月有了第一个孩子。

    已经过去六年。

    印度洋畔那夜的雨就像今夜。不,就像今晨。

    黎明前最后的黑暗,整个园子格外静谧,他将工作室里的落地灯打开,给自己泡了杯茶,又将音箱打开,是她最喜欢的老歌:“愿只愿他生,昨日的身影能相随,永生永世不分离……”

    外面池塘里的雨久花大多已经结果,唯独留了几株还开着恹恹的花,他一口一口喝茶,想起有个晚上他们一起在红叶会馆的别墅里看电影,那天晚上她说了很多话。

    “已经习惯了两个人的生活,一个人突然离开,那得有多寂寞啊。”

    “比如我死在你的前面,是相信我已经完全离开这世界了让你好受一点儿,还是相信我的幽灵每天晚上仍会回来陪你看电视让你好受一点儿?”

    “聂亦,要是我先离开你,你也会觉得寂寞吧?”

    “你说呢,聂非非。”

    (第二幕戏 END)(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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