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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和车停在十余步外,骑士们心惊胆跳,目定口呆,目送谭姑娘宛若流星破空的惊世快速身法,似乎眨眼间已冉冉远出半里外,再一眨眼便已接近里外的坐骑,快得不可思议,很难相信那是一个掠走的人。
如果没有阳光,真可能被误认是鬼影。
八表狂龙收剑入鞘,接过随从奉上的缰绳与马鞭扳鞍上马。
“长上,那人跑掉了?”随从不安地问。
“拦不住她。”八表狂龙呼吸有点不稳。目光落在不远处半倚在车座上的柳思“柳不思,你见过那两个人的面目。”
“没怎么留意。”柳思懒洋洋精神不济,说话有气无力。
“你看到激斗的情形。”
“太远了,龙大人。”柳思坐正身体,箕水豹正驱车向前移动:“只看到剑光漫天彻地,剑气飞腾尘埃滚涌。哪看得清激斗情形?连剑光人影也分不清呢!凭我这两手三脚猫武功,委实不知道你们是如何拼斗的。”
“那是一个女扮男装的女人。”
“是吗?难怪长得像京师的兔二爷。”
“兔二爷,指男妓,奕童。
“少给我废话,你看出多少线索?”
“老天爷!我又不是神仙”
“闭嘴!你是调查线索的专家,耳闻目见皆是线索。”
“你以为我是什么?看相卜卦下九流?”‘我不管你是哪一流,赶到县城之后,给我加劲查,查不出线索,你给我小心了。”
“这”“那两个女人,一定会留在县城落脚,不死心伺机骚扰,你必须尽快把她们的下落与底细查出来。”
一抖缰,健马向前冲跃。
“曹老兄,你们跟着这种上司办事,哪会有好日子过?”柳思向箕水豹苦笑“说他暴躁,其实不是这么一回事,如果真的暴躁,他绝对逃不过那个假公子的剑下。老天爷!你们这几个人怎受得了他?”
“他的武功,’也的确令咱们折服。”箕水豹叹口气,插鞭驱车,‘咱们也伯他,受不了也得受,老弟。”
“日后你们可有罪受了。”
“其实他这人不难相处,顺着他一点日子会好过的。说实话。咱们还真的心悦诚服跟随他呢!”
“真的?”
“你知道铁血团吗?”
“名震天下的锦衣卫外围组织,当然知道。”
“他们的总部就设在京都。”
“听说过。”柳思随口敷衍。
“不瞒你说,鄢大人的人,在江南甚至山东,都吃得开兜得转。但在京都,就神气不起来了,铁血团的人,一直骑在咱们头上作威作福。自从龙爷来了之后,先后多次和他们在广宁门牛市单挑,每次都大获全胜,咱们在京都总算能扬眉吐气抬头挺胸了。”
京都的外城,是嘉靖二十一年建成的。奉旨修筑的人,正是大奸严离的儿子严世蕃督建的。外城建成,把天坛包在城内了。
也因此一来,京都不再是四四方方的大城,南面凸出一大块,共占地周二十八里。最西的两座城门,中间那座就是广宁门,后来又改为广安门。
广宁门的牛市占地甚广,也是械斗的好地方,外城的不良子弟。经常相约在这里群殴。
“铁血团的重要人手不在京都,大部份功臻化境的干员分散在天下各地活动。所以这条龙在京都耀武扬威。”柳思用懒洋洋的声调说“你们的气焰,一旦威胁到他们的权势,你们的日子会很难过的,你老兄可不要沾沾自喜自我陶醉。”
“管他呢!”箕水豹又叹了一口气“这次南下,能否活着回去,谁也不敢逆料,日后的事谁知道呢?”
“巡缉营与九华剑园的事,到底为了甚么利害冲突?”柳思有意无意地探口风。
“我也不清楚。”箕水豹摇头“好像是说。南京巡缉营的。人,缉私盐找错了门路,套上了九华剑园的人,冲突时死了一位弟兄。”
“你们的人就毁了剑园,大举兴师问罪,赶尽杀绝而后快,报复未免太过分了吧?”
“这叫做骑虎难下呀!巡缉营的人办事,任何大小事务从不肯善了,不然岂能保持权威?绝剑狂客不是善男信女,声誉甚隆朋友众多,就算他肯服输,他的朋友也不会计心袖手旁观。这一来,双方除了全力以赴,别无他途,宰掉他是唯一永除后患的良方。”
“南京方面,为何要前来凤阳与体们会合?你们快马加较赶往南京,岂不省事?在南京乘船前往安庆,既秘密又安全,实在没有必要来凤阳会合。”
“预定赶来会合的人,是从苏杭一带以重金请来的高手名宿,会合之后秘密走陆路,经广州越霍山,从潜山的背后封山穷搜。由南京的另一批人,走安庆虚张声势,也负责截杀吴家赶来声援的朋友,彻底清除吴家有关的亲朋好友,今后大江两岸,没有人再敢干预巡缉营的事务了。”
“晤!一石数鸟,够狠的。”柳思苦笑“你们将付出可怕的代价,难怪你有不知是否能活着回京的想法。你们的主事人,把希望完全寄托在八表狂龙身上,何其愚蠢?你们沿途闹事,几个正邪高手名宿,就把这条龙缠住了。如果我是绝剑狂客,只要乘机派几个高手,骚扰行布迷阵,一定可以把你们鼻子拖住团团转。”
“你是最精明的猎人,依你看,这些把我们杀得七零八落的人,会不会是绝剑狂客派来的?”
“绝剑狂客不是枭雄,老兄,他不会派手下或朋友来冒生命之险,更不可能请妖魔鬼怪行凶。”柳思用行家的口吻说。
但他心中一动:这两个武功惊人的小姑娘。
“绝剑狂客不是枭雄,不会豢养有爪牙,但却有一些交情深厚的热心英雄朋友,激于义愤或交情,这些人会不顾一切作乾坤一掷。”他进一步解释。
“长上要你去查。”箕水豹瞥了他一眼“你支撑得住吗?”
“三五十记拳掌,要不了我的命。”柳思脸上有怪怪的笑意:“我如果拒绝”
“他会整得你更惨。”
“我知道,所以我不会拒绝。”
“那就对了,好汉不吃眼前亏,老弟。”箕水豹用世故的口吻劝解“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你必须承认某些人是天生的强权,某些人注定了可以任意主宰他人的生死,反抗拒绝是没有用的,认命吧!”
“我知道。江湖朋友如果不找强者投靠,混不出什么局面来的,连要命阎王这些不可一世,横行天下独来独往的凶魔,必要时也招朋引类狼狈为奸呢2所以,我会知趣地合作。”
“你的意思”
“他要去查,我当然非去不可。而且乐意呢!”
“乐意?”
“是呀!不然,一天到晚跟在他身后,听他呼来喝去打骂交加,把我当做跟班奴才,我那有机会办自己的事?我这人受不了规律性的生活,当初我辞去七猛兽的工作,原因就是猎人的兴趣消失了,我要过我认为值得探索的各种有情趣生活,其中绝对没有做跟班奴才这一项。目下我承认他是强者,我任何时候,皆可以离开他的眼看手及范围,办我自己想办的事。”
“逃走?”
“不.老兄,我看结果的兴趣浓厚得很呢2”
“看结果?你你打浑水摸鱼的主意?”
“没甚么啦:老兄。”柳思的手,像老朋友话旧般,轻拍箕水豹的肩膀。“我所说的话,你一个字也没听到。如果有一天你能活着回京都,就有机会想起这些可笑的事,呵呵!”
箕水豹眼中。本来涌起机警的神色,这时突然变成茫然,随即注意力转移至驾车的工作上。
前面,临淮县城在望。
这是一座时有时无。变化多端的小城,称之为城,不如称之为乡镇来得恰当些。
淮河的水灾,比黄河好不了多少。
这座城有时消失在滚滚洪流里,有时又重新建起来;有时在河北,有时到了河南。
它曾经有多种名称:钟离、燕、中立、临淮。
最后,在乾隆十九年,这座县城终于在人间消失了。
小小的土城墙围成一圈,那就是县城。城内城外街巷弯弯曲曲,房屋东一堆西一团,沿河堤一带。街道向东西零零星星伸展,谁高于谁就可以建一座码头。总之,一切建设皆杂乱无章,谁也没有做永久的打算。
怎样做永久的打算?说不定明年就来一场大洪水,这一带又成了泥淤平原,片瓦无存。
与西南二十里外的中部相较,一是天堂,一是地狱,根本不能比。
但这里,却是商旅的中心,活力澎湃,充满朝气,市面繁荣,交易活络。
每个人活在天灾人祸的阴影下,依然生气勃勃,热爱生命,斗志高昂,勇于接受生活的挑战。
淮河下游真是名符其实的水乡泽国,天老爷在那一带,派天神妖怪狠狠地踏裂、踩陷许多土地,形成无数河流纵横,沼泽密布,以收集各地雨水。
人散步在低洼的土地上,除了天就是水。所积的水也分向东流,左灌泅州,右入洪泽湖。后来,大泅州城也陆沉从世间消失了。
在淮河北岸一带,马匹成了罕见的无用牲口,既不能拉车坐乘,也不能耕田,小船成了主要的交通工具。
那些血案如山的罪犯,只要弄一条小舟,往河流纵横的地方一窜,躲上十年八年,活得十分如意。
没有人能找得到他了,水乡泽国生活条件相当丰裕写意呢!
所以在凤阳一带犯案的人,只要能从临淮一带,偷渡过二四百步宽的淮河,跨上北岸一带便安全了。
进入栈埠林立的市街,便进了龙蛇混杂的狩猎场。
八表狂龙一群人,住进靠近临淮钞关的鸿福老店,第一件事便是处理尸体,天气炎热,十四具尸体必须及早处理。
洪荒狮处理尸体的经验丰富,天没黑,十四具尸体便已入棺,寄居在南效的圆慧古刹,尘埃落定。
柳思一安顿停当,便无精打采出店打听消息。
他向箕水豹表示,任何时候他皆可离开,不是吹牛,他的工作本来就是单独秘密进行的,八表狂龙的人,根本不可能有效地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天黑之前,他已经摸清了城狐社鼠的活动。掌握了地方豪强的门路,连治安当局的线索他也搭上了线。
八表狂龙依往例包了一进客院,晚膳毕,在客厅召来了洪荒狮和柳思,急于了解当前情势。
“我需要时间。”柳思充分发挥他调查的长才“两个小女人显然在城郊隐身,在城里查不出甚么来的。几个凶魔在咱们到达的半个时辰,落脚在东郊的龙王府,距街尾约三里左右,随时都可能潜来鸿福老店撒野行凶。街西的悦来客栈,有四男两女极为可疑”
“不要理会这四男两女。”八表狂龙立即打断他的话:“只要你全力查出这两个小女人的下落底细。”
“龙大人,你不要干涉我的调查工作好不好?该接近谁调查谁,那是我的事,那四男两女如果与两个小女人有关
“闭嘴!我要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八表狂龙又摆出主子面孔。
“洪荒狮洪老大抓我来替他跑腿,我听他的。”柳思不再示弱,口气转硬:“你们雇请洪老大,替你们调查剑园吴家的下落,他有权拒绝吴家下落以外的差遣,你凭甚么要我怎么做?洪老大,你怎么说?”
洪荒狮大感尴尬,坐立不安。
“洪老大,你可别忘了你那一行的行规,你是受雇办某件特定的买卖,而非替人做打手。你和雇主走在一起,本来就是犯忌的事。你看吧!调查的事还没开始,你就受到连累,遭了池鱼之灾,死了七个人,你还在这里干甚么?改行做奴才?”
这番话份量不轻,也理由充分。
“柳不思,你就少说几句吧!”洪荒狮手足无措。
“他娘的!你为何把我抓来陪着你倒楣?”柳思气冲冲地说“我受不了你们这些人的窝囊气,我要走了。洪老大,我不计较你绑架我侮辱我的过节,毕竟往昔咱们曾经有雇主的情谊,不要阻止我回徐州,好吗?”
“你敢?”八表狂龙拍案怒叫:“洪老大已经将你让给我了,今后你必须一切听我的。
你如果胆敢逃走,巡缉营各地的人,都会把你当作要犯处治,各地官府也将有缉拿你的榜文。姓柳的,你最好不要惹火我。”
“天杀的混蛋!我变成被人多来卖去的奴才了。洪老大,你给我牢牢地记住,这笔帐,我会找你算得一清二楚。”柳思破口大骂,接着虎目怒睁“姓龙的,你也最好不要惹火我。恼得大爷火起,我会横下心,做一桩杀人放火的大案,把你这混蛋咬进去,狠狠地咬住不放。鄢狗官绝对庇护不了你,你这条想在天下称雄道霸的狂龙,将是死龙一条。要不,太爷投奔江西袁州,投效一鹰一龙,唆使一鹰一龙对鄢狗官的人群起而攻,连狗官也性命难保,你将是困在浅水的蹩龙。”
“你试试看?”八表狂龙凶狠地说。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用不着试。”
“你”“我再次郑重警告你,不要再摆主子面孔。今后办事,你,最好不要横加干涉,外行人干预内行人,永远成不了事。今晚我要出去侦查两个小女人的下落动静,你如果派人跟踪,一切后果自负,出了事我到对岸做水贼或者打渔,你无奈我何。”
“你最好给我安份些,哼!”八表狂龙口气一软。
“如果我有兴趣,我一定可以跑到中都,大闹皇城或者杀一些皇亲国戚,狠狠地咬你一口,你将称雄无望。霸业成空,所以,你也最好识趣些。”
“你办得到吗?”
“要不要打赌?”
洪荒狮不得不阻止他激怒八表狂龙,将他向外推。
“走吧!你去侦查两个小女人的下落。”洪荒狮苫着脸“我已经没有人可派给你策应了,一切你自己小心在意。”
“你少给我猫哭老鼠假慈悲。”柳思不领情。大踏步往外走“七猛兽已经死了两猛兽,你最好及早回家善后,摘掉招牌另谋出路,你已经不配吃这碗猎人饭了,还来得及改行。”
“这混蛋可恶!”八表狂龙冲他的背影发狠:“你最好别让我兴起毙了你的念头。”
柳思转身回顾,冷冷一笑,一言不发走了。
城墙像土堤,象征性的城门,夜间挡不住任何人出入,方便得很。
其实城外的街道比城内多,杂乱无章的房舍与城内混杂成一团,夜禁形同具文,河滨码头区,夜市通宵金吾不禁。
柳思在东郊活动了一个时辰,二更初正时分到了西码头一带市区,小街把栈埠区与街市分开,街市这一面也就是码头区的精华地带,各色店铺杂陈,旅店酒坊邻比,小巷子则是藏污纳垢的地方,出入的嫖客成群结队。
他像一头伺鼠的猫,在五福客栈对面街角的暗影里,留意进出旅客的动静,有耐心地静候变化。
首先是四个穿了长衫,像仕绅般的中年人入店。
不久,偕同另四个相貌堂堂的旅客外出,其中一个梳了道髻,却没穿道袍,清瘤高瘦,颇有仙风道骨的气概。
八个人谈谈说说,进入不远处的钟离酒楼。
街灯明亮,他认识四个长衫客,是城外东码头区,临淮钞关西街的悦来客栈内,那四男两女可疑、旅客中四个男的。
他也进入酒楼,登上二楼的食厅。
钟离酒楼规模甚大,连五家店面。
楼下是水客船伙计小饮聚会的五座大食厅,楼上则有三厅两进雅室,供有身分地位.舍得花钱的食客设筵。携有女眷的旅客,可在以屏风隔开的雅室冶宴。
八个人在临窗的一副座头,叫了一桌盛肴把盏言欢。
柳思只有一个人,必须在角落的小桌自斟自酌。
楼上灯火明亮,三座并联食厅,已有八成座。
酒莱香扑鼻,人声嘈杂,有了几分酒意的人,在比谁的嗓门大。
在酒楼食店,是唯一不受传统食不言,睡不语礼俗所拘束,可以放浪形骸的地方,也是反传统的表现场。
他发觉那八位仁兄的邻桌,另有四位年轻英俊的食客,穿得体面,气概不凡。
只是,有点娘娘腔,不像个大男人,大概是从中都来的大户人家少爷公子。
可是,逃不过他的法眼。
四个都是女扮男装的假货,有两个正是悦来老店的可疑女旅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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