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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 天虚道人被训,耸了耸肩,舌头一伸,作了个鬼脸,道:“大师兄,我不来了啦,你动不动总是训人,其实我的工夫,放眼江湖,已经是一流的高手了”
丁中齐皱眉道:“你看看,你又来了,稍有成就,便自满起来,太要不得了”
天虚道人摇手道:“大师兄啊,我们不谈这些了,我非要看一看你的潜形匿影身法不可,你”丁中齐伸手一指晶壁,道:“天虚,你看,师父出来了”
天虚道人一惊,侧首望向那块巨大的晶壁,只见壁上的画面仍然如同刚才一般,只有极乐真人与李金贵两人坐在池中水榭里,那来的抱玉真人?
他转过脸来,道:“大师兄”
话声戛然而止,他的脸上充满着惊愕之色,愣立那儿。
敢情就在这一转首的刹那,丁中齐已经不在那儿,仿佛变成空气消失了。
天虚道人知道丁中齐的硬功练得极好,已经到了刀剑难伤的地步,可是由于体形的限制,轻功身法却始终练不成。
黄山天玄观乃是道家清虚门的根据地,抱玉真人所传的轻功“缩尺成寸”心法,与佛门的大挪移法,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武林中最绝顶深奥的轻功。
这种轻功练至巅峰,真可以御风飞行,瞬间百里。但是丁中齐由于受到身体禀赋的限制,虽然也修心“缩尺成寸”却只做到了将-尺缩成七寸的地步,也就是说他竭尽一生,也只能练成这种神功的三成而已
以往,天虚道人为此还常常跟丁中齐开玩笑。事实上,论起轻功来,他的确要比丁中齐高上一筹。
可是如今丁中齐却在他一转首的刹那,便消失无踪,不仅如此,甚至连一丝声息都没发出,的确是件匪夷所思的事。
天虚道人怔愕了一会,凝目向四下观测一遍,但见洞窟中仍然-如方才那般静谧。
他眼珠转动了一下,低声唤道:“大师兄,你在哪里?”
洞中传来同样的回音,可是丁中齐依然没有出现,更没有答应他。
天虚道人双手一摊,道:“大师兄,我服了你了,好不好?”
远处洞壁转弯处,传来丁中齐的笑声:“小鬼,你这下可服了吧!”
天虚道人没等把话说完,身形一晃,如同一溜轻烟,急扑过去。
但是等他到了声音传来之处,却依然不见丁中齐的身形。
天虚道人惊诧地忖道:“真是奇怪,他方才明明是在这儿说话,怎么我一赶来,却看不到他?”
事实上,论起轻功来,丁中齐要比他差了许多,岂能在他的眼前消失?
天虚道人想破了头也想不出道理来,喃喃道:“除非你上了天,下了地,我非得找出你不可。”
他脚下一动,迅如电掣般奔行在洞里,转瞬之间已奔行了三条路,再往回查看一遍。
然而无论他的行动如何的快速,依然没有找出丁中齐的身形藏匿在何处。
他颓然的回到了晶壁之前,扬声道:“丁师兄,我这下是真服了你了,你快出来吧!”
他默然站着,眼珠速转,却没听到丁中齐再应声,更别说现身了。
天虚道人苦笑道:“丁师兄,我不跟你捉迷藏了,你躲着不出来,我可要回观去了。”
“你这下是真的心服口服了吧?”
这句话声就从天虚道人头顶响起,可把他吓了一大跳。
天虚道人想也没想,纵身跃了起来,一掌向头顶拍去,左手微曲,准备一拍之后,逼出丁中齐的身子,然后施出“擒拿手”将丁中齐抓住。
但听“当”的一声,他一掌拍在石壁,身形稍稍一顿,立即便飘然坠地。
极目四顾,洞中仍然一片空空,丁中齐那硕大的身躯仿佛化为丝丝轻烟,散落在整个洞里,却又看不到置身何处。
天虚道人仍然不能置信,凭自己的反应之快,行动之速,竟然抓不到近在咫尺的丁中齐。
他暗忖道:“除非他化为空气,或者变成石头,那么他”
想到这里,他的脑海之中突然灵光一现,忖道:“程师叔说过东瀛甲贺振的忍术,乃是利用地形,加以伪装而已,道理极为简单,但是由于技术的不同,分为许多种伪装的手段,这个洞里既然只有岩石墙壁,那么丁师兄很可能便是伪装成一块大石头。”
他的嘴角漾起一丝微笑,目光浏览一遍,沉声道:“丁师兄,你别再躲了,我知道你藏在那里了!”
说话之间,他脚下有如行云流水,沿着两边的洞壁迅速地奔行了一周,双掌上下挥舞,连拍七十掌,踢了五十七腿。
此刻若是有外人在此,定必惊骇于这个小道土武学上的造诣之深,与所学之杂。
敢情他这七十掌中,包括了各大门派的十七种掌法的精粹,腿部的动作更由于奔行时要配合步法施出了三十二种踢法,包括当今天下二十六派腿法的大全。
这些掌法与腿法,有些是江湖上常见的,但是极大的部分都是各派的不传之秘,若是传出江湖,只怕会惹出不少的是非。
因为那些绝招都是各派的不传之秘,若非嫡系弟子,绝不会获传,此刻在天虚道人身上出现,假如传将出来只怕也无人相信。
这才是天虚道人的真正功夫,也可以说,他在抱玉真人门下近十年来,所获致的成就。
这些成就并非是清虚门的绝技,乃是天虚道人在跟随抱玉真人近十年中,在黄山天玄里的藏经室中遍览群籍所练成的。
在他来说,只是小孩子心性,好胜心切,希望凭着这些博杂之学,压过天一师兄,可是他这样做,正是舍本逐末,以致后来终于失足
此是后话不提,且说天虚道人转了一大圈回来,站在原先的地方,依然没有发现丁中齐藏身何处,借何种方法隐身。
他微微喘了口气,拭去了鼻翅上的汗水,道:“丁师兄,我对你真是心服口服了,你快现形吧!”
话未说完,他的耳边响起一声冷哼,目光闪处,但见距他身旁不足三尺之处的一块地面倏然翻起,霍地丁中齐已现身出来。
天虚道人没想到丁中齐竟然会“变”成一片黑暗的“地皮”靠在壁边斜躺在地上,以致蒙过自己的眼目。
他有如一阵风似的卷了过去,一把抓住丁中齐的左手,道:“丁师兄,让我看一看这是什么东西。”
丁中齐正将披在身上的一块似绸非绸,似布非布的东西收起,见到天虚道人满脸企望地望着自己,不禁摇了摇头,将那件披风递给天虚。
天虚道人将那件披风放在手里察看一下,又抖动一会,只觉一面极滑,另一面较粗,竟不知是什么质料做成的。
他眼中露出欣羡之色,道:“丁师兄,这真是奇妙极了,披在身上就跟一块石头样”
说着,将手中的披风还给丁中齐,道:“你刚才一直躺在地上,难怪我没发现,谁会想到师兄你那么大的个子,躺在地上竟会看不出来。”
丁中齐摺起那件披风,道:“天虚,今天我才发现,你已将藏经楼里的许多拳经诀要学会了,你练那么多的外门功夫做什么?”
天虚道人道:“学会了,将来到江湖上也不会被人欺负呀.各门各派的拳脚功夫我都懂,又有谁能骗得了我?”
丁中齐正色道:“天虚,本门的武功乃是道家最正宗的一支,乃是性命交修之学,岂不比那些旁门杂支的拳脚功夫要深奥得多?你只要学通了本门的功夫,放眼天下,又有谁能欺负得了你?又何必白费光阴去学那些”
天虚道人打断了他的话,道:“师兄,我们不谈这些好吧?你把这种潜形匿影之法教给我,好不好?”
丁中齐皱眉道:“你看你又来了,师父告诉过你,贪多必失,你却仍要见一样学一样”
天虚道人不悦地道:“师兄,你不教便算了,又来训我作什么?”
丁中齐叹了口气,道:“天虚,你的资禀极高,难道”
天虚目光闪动,想起方才丁中齐凭着一件披风,斜躺在山壁与地面之间,竟能完全隐匿身形,的确是奇奥之物。
他忖道:“像这种依着地形而隐匿身躯之法,实在太好玩了,若是我学会了,将来可得好好的戏弄一下天一不可,也让他吃一大惊”
他只顾想心事,根本没有注意到丁中齐在跟他说话,直到丁中齐再三呼唤他,他才醒了过来。
丁中齐摇头叹息道:“天虚,我们走吧!只怕师父快要入定醒来丁。”
天虚一把抓住丁中齐的左手,道:“丁师兄,求求你教我好不好?我发誓不跟程师叔说”
他的身高只及丁中齐的腰部,这一仰起头来说,满面尽是企盼恳求之色,的确使人不易拒绝。
可是丁中齐想了下,仍然摇头道:“不行,程师叔没有吩咐,我不能教给你。”
天虚道人将丁中齐的手一甩,嘟着嘴道:“你不教拉倒!我去找程师叔。”
他走到晶壁之旁,伸手一拍,壁边的一块巨大的岩石整个翻将过来,天虚道人就自那露出的洞开处,走出这座山洞。
这整个的洞府都是丁中齐开凿的,他当初奉抱玉真人之命,在此开一条通路,直通隐仙谷,原来只是为了方便而已,没料到却发现了整座的宝矿。
而这些宝矿分布极广,却又是处于一座地下火眼之上,抱玉真人唯恐将来会万一被人发现,妄加开采触发火眼,导致极大的灾祸发生,所以亲手绘出九九归元大阵的图样,交由丁中齐开凿布置。
丁中齐费了十多年的光阴,才开辟成这座九九归元阵洞府。
自从这座洞府完成之后,抱玉真人便封死了原先进入无名谷小路,改由这个洞府进入。
这一次由于抱玉真人的八五寿诞,他那些远居海外的好友都赶来为他祝寿,所以抱玉真人才撤去了原先布有的重重禁制。
没想到李金贵在玄妙观里,跌入陷阱之后,被清海小道士救起,从观后越墙而出,黑夜之中慌不择途,误打误撞的闯进了九九归元阵里。
佛道两门都讲究的一个“缘”字,所谓机缘巧合,若是机会缘分未到,凭李金贵这么一个只练了几天内功的人,进入九九归元阵中,只怕一个时辰也活不了。
可是他偏偏就在禁制撤去的那一天进入洞中,并且还凭借着毅力与智慧,进入洞中深处。
当时,从各地赶来为抱玉真人祝寿的剑仙隐侠们,守候在隐仙谷里的无名观里,等候抱玉真人入定醒来,好展开祝寿行动。
谁知抱玉真人醒后,第一句话便是命丁中齐到阵中去接出李金贵来。
由于李金贵的突如其来,并且受到抱玉真人如此重视,使得观中的众人惊讶不已。
抱玉真人当时自袖中取出其师清虚上人所留下锦囊书简,交由极乐真人当众宣读。
当时聚集在现里的众人,无一不是昔年武林中顶尖拔萃的绝顶高手,可说都已突破人类体能的限制,修炼至剑仙的超脱境界了。
然而当他们-听到极乐真人宣读的那个锦囊书简,全都有些莫名其妙。
因为那放在锦囊中的书简上只写了十几个字而已:“有金有玉,贵不可言,光我清虚,吾门大昌。”
丁中齐记得当自己将缩在洞中,又饿又怕的李金贵带回无名观里时,每个师叔都在绞尽脑汁的推敲那封书简的意思。
那时棋仙抱云子便曾强调,清虚上人昔年仙去时留下的锦囊手书,所指的含意:便是已预料至数十年后,抱玉真人会自黄山迁移至铁笔峰无名谷。
因为那偈语中头一两句,便是指的这回丁中齐开辟洞府,所发现的那座庞大的宝矿。
有了这座矿物,清虚门便有足够的财源,可以广结善缘,广收弟子,那么将来自然能够大昌门户
可是北海魔尊罗岳却当场便反对抱云子之言,认为清虚上人远在三十年之前,便留下这封锦囊登仙而去,绝非照字面上的解释,便可以明白其意。
如果单凭财富便可光大清虚门,那么巨剑神君程无忌率领海上七十二岛的巨大的船队,纵横东海,黄海,并数度远航南洋诸岛,其历年所获之珍宝,全都是价值连城,无可比拟。
只要把他拉进清虚门中就行了,又何必远自黄山天玄观搬迁至此地,花费数十年的时间,来重辟洞府?
并且这座地下宝矿,尚且要费巨大的人力,冒很大的险,才能开采出来,还不知要多少年的功夫才能加以利用
凭着这些理由,罗岳极强烈的反对抱云子对于清虚上人书简的解释。
那北海魔尊罗岳乃是出身邪教大宗师红云老祖门下,一身邪门功夫已到登峰造极、睥睨天下的地步,昔年他与极乐真人相遇在东海,曾为了沿海渔民捞鱼械斗之事,发生争端。
当时罗岳借题发挥,非逼着极乐真人动手,双方在劳山顶端激战一昼夜,结果不分胜负,乃又约期再战。
后来,罗岳邀得师弟耿扬光之助,在东海一处小岛上,布下了玄阴七绝阵,将极乐真人困在里面。
丐仙邹武和巨剑神君程无忌闻讯赶来援救,也同样的陷落阵中,无法出困。
历经六日之后,眼看极乐真人等三个正派高手即将死于玄阴七绝阵中,终于抱玉真人幸弟子六丁神斧丁中齐驾着一叶扁舟,登临岛上,破去玄阴七绝阵,救出极乐真人、丐仙邹武和程无忌。
当抱玉真人眼看师弟极乐真人将至奄奄-息的地步,极为震怒,击败罗岳和驮扬光时,并布下九九归元阵,亦同样将他们两入困在阵中。
抱玉真人当时唯恐罗岳出困,并且同时配合正反五行,在阵中布下三十六种禁制,就算是精通阵法之人,也无法顺利入阵将他们二人救出。
这一困就是七日之久,那罗岳虽然练成了九转玄功变化,耿扬光更精天邪法,却在正反五行的翻覆变化中历险危厄,好几次都忍受不住,要亲自动手兵解,却都因抱着一线希望,没有下手。
就在七日之后,红云老祖的长徒白剑青已经赶至。
那个时候,红云老祖已经逝世十年,白剑青的身份可说是大宗师的继承者,无论功力术法,都可说是一代宗师了。
饶是抱玉真人身为清虚门掌门,在面对这邪道的一代大宗师时,也不由神色凝肃。
可是当时白剑青已经练成了少阳真解中的秘诀,可说是将邪门功力锤炼精化,臻至前无古人的地步,他那强大的精神力量,可以运用出影响至数里之外。
当他跟抱玉真人面对面时,他已分神而出,唤醒沉睡在九九归元阵中的罗岳和耿扬光,并将之带出阵外。
单凭这份奇绝奥秘的超凡功力,抱玉真人便知道若是白剑青要一意孤行的话,立时便可将自己和师弟三人毁于一刹。
而且由于白剑青由邪道入门,熟悉各种邪道大法,他在杀死抱玉真人之后,并且可以施法禁锢他们的元神,使之永沦幽冥,无法超生
所以当罗岳和耿扬光出围之后,抱玉真人可说是紧张万分,准备施出清虚门的玉石俱焚的“六阳大霹雳”与这邪道三大超级高手同归于尽。
然而就在那时,白剑青展出了红云老祖的手书,并向抱玉真人致谢。
因为据红云老祖的推断,罗岳和耿插光一生之中有一次大劫,若是此一劫难不能渡过,便得沦致形神俱灭的悲惨境界,否则体内的乖戾之气尽去,终会修成正果,臻于大成
自此之后,白剑青等人便和抱玉真人等正派高手结成了好友。
尤其是罗岳,更是悟出了虽在九九归元阵中,吃了不少苦头,几将绝命,却无形中使他渡过一次大劫,因此反而对抱玉真人极为感谢,自此成了清虚门的护法。
这数十年来,罗岳居于漠北,极乐真人等远居海外,虽然山高路遥,大海阻隔,却不能拦住众人之间的友情,每隔十年,他们都会相聚一次。
这次是因为抱玉真人自黄山天玄观搬迁至此,经十年的闭关后,首次飞柬邀请他们,所以这些绝代高手才会聚于一堂。
当丁中齐拎着又饿又怕的李金贵进入无名观内,眼见罗岳跟抱云子为着那清虚上人留下的书简偈语争吵得面红耳赤时,不由得极感兴趣。
因为他当年便随师在侧,亲自见到那场凶险万分的正邪决战,数十年来都没见到罗岳如此激动了,此刻一见他俨然犹有赤子之心,不禁更增好感。
抱玉真人当着众人之前,和蔼地询问李金贵的姓名来历,之后,便命天一小道士带他至观后膳房用饭,并为之准备休息之处所
也就是在那时,抱玉真人才阐示了当年清虚上人的偈语所指,便是这纯真的少年,因为这个少年的名字中嵌有金贵二字。
“李金贵”有个极为俗气的名字,他万万料想不到,自己的名字会在三十余年前,便被清虚上人记在手书之中,并且在三十年之后,还引起了当代的几个剑仙神侠为之争论不休。
他连夜的担惊受怕,在荒山野地里奔波逃走,此刻一到了安全的处所,饱餐一顿后,便洗了个澡,沉睡不已
就在他沉睡之际,抱玉真人和极乐真人决定了要将李金贵收为徒儿,认为李金贵之能闯入九九归元阵中,全是机缘巧合,正是应了清虚上人锦囊书简之偈,将来光大清虚门非他莫属
也就在那个时候,林煌等人准备了妥当,牵着雪狸跟循着李金贵逃走时留下的痕迹追踪而来
李金贵在一觉醒来之后,便被带到云房里,抱玉真人在听到李金贵说出逃至山中的经过后,便将昔年清虚上人的遗偈出示李金贵,并告以决定。
李金贵在经历如许多的遭遇之后,无论目光阅历都已增进不少,当他眼见那封锦囊书简,便福至心灵,拜伏在抱玉真人之前。
抱玉真人由于要处理消弥地下火眼之事,所以将李金贵引荐在极乐真人门下
丁中齐默立在那块巨大的晶壁前,望着映现在壁上的图样,只见李金贵和极乐真人在水榭中相谈似乎甚欢,心中不禁有些忧虑。
他暗忖道:“从李金贵入谷之后,便受到师叔等人着重,天虚师弟一向心高气傲,只怕对李金贵会起妒忌之心,将来”
他不敢继续想下去,只希望极乐真人能趁早携走李金贵,免得日子一久,更加刺激天虚道士的情绪。
丁中齐轻叹口气,躬身自那洞开的石壁处走了出去,眼前一亮,他已置身在一个广阔的大山谷之中。
他转身闭上了石门,侧目望去,只见天虚道人沿着那条铺有千级石阶的青云石道飞掠而上,飘飞的衣袂远远看去似是乘风直上。
丁中齐暗暗喝了声好,忖道:“天虚入门仅十年有余,武功上的修为便已精进如斯,若是再有十年,成就岂不更大,可是师父为何叱责他,认为他不能得传衣钵?唉?只可惜我太笨了,天一的资质禀赋也不见得有多好,否则”
一念未了,只听得一声清越的话声,道:“是中齐吧?你过来一下。”
丁中齐闻声望去,只见极乐真人坐在水榭中向这边望来。
那片水潭,距离这山洞石门,足有三十丈远,潭中水榭更是深入湖中数丈,而以浮桥连接岸边,可是极乐真人的说话声音,却清晰地如同在耳边一般。
丁中齐面上立刻浮起肃然之色,举起大步,向那座潭中水榭行去。
他的轻功虽然没有练好,可是他一步之距最少当得了常人的两步,这一跨开大步疾行而去,倒也迅如奔马一般。
没一会光景,他已奔到潭边,还没跨上浮桥,只听极乐真人道:“中齐,你等等,别过来了。”
丁中齐肃然立在潭边,只见极乐真人一手牵着李金贵,缓步走上浮桥,慢慢地行了过来。
极乐真人身穿水火八卦道袍,头戴一顶九梁道冠,长得面如古月,三柳长髯垂落颔下,望之有如神仙。
而李金贵换了一袭葛衫,虽然衣着并不华丽,可是比起昨晚他从玄妙观里逃出,又在九九归元阵之中耗了大半夜时,那等又饥又渴的憔悴样子来,真个是精神百倍,神色焕然一新
丁中齐可看不出李金贵有什么特殊之处来,但他从十七岁时在黄山里劈柴,坠落百尺深渊,为抱玉真人所救后,便一直跟随在抱玉真人的身边。
这三十多年里,他一直是抱玉真人的记名弟子,虽然他练了一身天下无敌的硬功,也曾在江湖上闯荡了一段时间,搏下极为响亮的名声,可是他天性善良,朴实真诚,终又回到抱玉真人的身边。
他在这些年中,所见到的全是天下绝顶的高人,目光自然与当年初出师门不同。
可是他依然看不出这个似乎有点傻气,而又带点土气的少年,为何会受到师父如此青睐?
如果说是因为李金贵的名字中带有金贵二字,隐隐与清虚上人所留的偈语所合,就说他是未来光大清虚门的弟子,那么偈语中的那个“玉”字又是代表什么?
丁中齐在看到土里土气的李金贵后,忍不住又要想到了这个问题。
极乐真人牵着李金贵的手走过了浮桥,来到岸边,道:“中齐,方才我看到天虚匆匆的回现去,是不是已经把来自修罗门的客人送走了?”
丁中齐恭声道:“禀报师叔,修罗门的三个不速之客一齐走了。”
极乐真人颔首道:“你师父还有半个时辰便要醒来了,他出关之后,要做的两件事,都是与本门未来的影响极大,第一便是启开祖师锦囊,引来金贵,第二便是使用你罗师叔从极北带回的‘钧天灵水’来扑灭地火”
他稍稍一顿,道:“你以前挖掘的十二条散发熔浆的火路,平时所发挥出来的作用虽不很大,但是经过这么多年来的宣泄,那潜藏在地底的火力已弱不少,此刻只要再洒上‘钧天灵水’,将之逼入深渠,便对本谷无害了。”
丁中齐默然聆听,不知极乐真人到底要说什么,因为那挖掘火路,宣泄地火之事,是他每年都要做的事。
至于程无忌自海外取来石棉百斤,罗岳自漠北携来“钧天灵水”之事,他也在早几天便已知悉,极乐真人微微一笑,道:“贫道之意,是在这段时间,要麻烦你走一趟山外。”
丁中齐不解地道:“师叔,此刻谷里正忙,尚有什么事要弟子出山?”
极乐真人右手摸了摸李金贵的脑袋,微笑道:“贫道要你陪金贵回家一趟。”
丁中齐哦一声。
极乐真人道:“金贵家中尚有父母,他在不久之后,便要随我到长虹岛去,最少也要三年才能回返中土,所以在这之前,一定要让他回去一趟,将详情禀报双亲,也免得他们担心。”
丁中齐颔首应声道:“是!”极乐真人道:“自古神仙无不孝之人,金贵此次随我去,只是要为他筑基,凭他的资禀,三年后便可小成,到时候,他还要返回来侍奉双亲”
话声稍顿,侧首道:“所以,金贵你这回返家,可将详情告知堂上桩萱,令他们宽心。”
李金贵恭声道:“师尊说的极是。”
丁中齐俯首望了金贵一眼,道:“师叔,那宣泄熔浆,遍洒灵水之事”
极乐真人道:“这件事可能在下月初一月缺之时才开始进行,离现在尚有九天功夫,足够你陪金贵跑一道了,何况”
他微笑地道:“我原先尚在纳罕,为何祖师留下的锦囊书简里提到有金有玉,我们却只找到金贵一人,敢情他还有一个红粉知己”
丁中齐哦了一声,只见李金贵脸色泛红,竟有羞怯之色,不由睹忖道:“好小子,你真是人小鬼大,才多大年纪,却交上了个红粉知己”
极乐真人话声稍顿,拍拍李金贵的肩膀,微笑道:“阿贵,你别害羞,思慕少女乃是人之常性,所谓窃窕淑女,君子好逑,那白玉凤姑娘必然长得十分美貌,才会使你思念不已,对不对?”
李金贵见到丁中齐炯炯的目光逼视着自己,神色中似有调侃之色,不禁羞得满脸通红,如柿子一样。
再面对着如此开通的师父,他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才好。
他讷讷地道:“师父,玉凤她她的确长得很美。”
极乐真人敞声大笑道:“当然,为师不用亲眼目睹,也可以想像玉凤那丫头美若天仙”
丁中齐有些诧异地望着极乐真人。因为在他的记忆中,从未见到极乐真人如此高兴过,甚而有点“轻狂”
极乐真人笑声一敛,道:“中齐,你猜那白玉凤姑娘是谁?”
丁中齐一愣,有点丈二金刚摸不着脑袋之感,苦笑了下道:“这个弟子猜不着。”
极乐真人道:“昔年你罗师叔被困归元阵中,也是谁把他救出来的?”
丁中齐哦了一声,道:“原来她是白大宗师的后人”
极乐真人颔首道:“不错,据阿贵说,她正是白大宗师的曾孙女。”
丁中齐笑道;“曾孙女?”
极乐真人笑道:“曾孙女有什么会不对吗?”
丁中齐讪讪地道:“这个”
极乐真人道:“白大宗师乃是中年慕道,这才舍弃家室妻子,投入红云老祖门下,等他学成返家后,他的幼子已经长大成人,并且也已娶妻生子”稍稍一顿,道:“三十余年之前,你我在东海长虹岛见到白大宗师时,他已是八十余岁的老人,只不过功成九转,驻颇有术,是以才望之有若五十左右”
丁中齐道:“师叔,我的意思不是”
极乐真人微笑道:“贫道明白你的意思。”
他望了望李金贵,道:“你是否认为金贵结识白玉凤,双方的辈份相差太远?”
丁中齐摸了摸脑袋,讷讷道:“弟子正是这个意思,这个”望着极乐真人,不敢继续说下去。
极乐真人道:“没关系,你说吧!”
丁中齐道:“那白大宗师虽跟本门没有什么渊源,可是他的师弟与师叔您乃是多年好友”
极乐真人微笑道:“不错,罗岳与我乃是打出来的交情,事隔三十多年,我们的感情越来越好,可以说是同道兼同好”丁中齐道:“师叔,那白玉凤姑娘既然是白大宗师的曾孙子,算起辈份来,岂不是要比阿贵晚上两辈,如果他们”
极乐真人放怀大笑,道:“哈哈,你这个人也真是迂腐,少年时如此,想不到三十多年后的今天仍然如此,也太”
“也太什么了?”一个宏亮的声音,截断了极乐真人的话。
李金贵正在凝神谛听着极乐真人的话,突见眼前-花,一个中年儒者,抱着一小缸酒,自远处的一丛松树林后闪现而出。
那个中年儒士看似行动极缓,走起路来一摇三晃的,可是速度却快得惊人,一句话方说完,人已到达极乐真人身后不远。
李金贵自从潜伏在玄妙观内之后,已远非以前那样土了。
在这一段时间里,他见过七大门派派来至玄妙观参与秘会的高手。
并且他还见过白金凤那来去无踪的轻功,以及修罗门巧手天魔郑君武那变幻莫测的易容手法。
所以这短短的一个月里,可说是使他见闻大增,眼光大变的关键。
然而他依然不能想到,一个人走路的速度,会像那中年儒士那样的快速,并且姿势又是如此的优美潇洒。
他想了一下,这才记起那中年儒士是棋仙抱云子,不禁有些不解地忖道:“奇怪,那抱云子上午明明是穿过袍的道士,怎么这会儿竟成了儒士?”
心念未已,只听极乐真人笑道:“假道士,你不去下棋,跑来做什么?”
抱云子灌了口酒,道:“现在是罗岳那魔崽子和老叫化子在下棋,你想想看,他们那两手臭棋,还有什么看头?我老人家是越看越生气,越看越难过”
他面上作出一副痛苦不堪的表情,一扬手中的酒坛子,继续道:“所以我趁机开溜,并且顺手牵羊,把老叫化的命根子带来了。”
极乐真人道:“你把老叫化子的珍藏名酿偷了来,等他发觉了,岂不要跟你拼命?”
抱云子大摇头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丁中齐见他眯着眼睛,有些醉态可掬的样子,忍不住好笑地问道:“为什么?”
抱云子仰头望了丁中齐一眼,道:“罗岳那魔崽子自认为棋艺大进,已经可以抢老夫的招牌了,方才老夫悄悄的指点了老叫化两步棋,非得让罗岳想破脑袋,最少花一两个时辰不可”
他灌了口酒,笑道:“你想想看,就冲着这一点,老叫化便不会吭声了,对不对?”
李金贵见到抱云子那种视酒如命的样子,觉得跟丐仙邹武没有两样,不禁暗忖道:“难道这些前辈剑仙,高人隐士,都是这样嗜酒如命?”
他不知这些高人在年轻时,适逢朝代革易,异族入主中原,他们虽然心存愤慨,但是知道大明气数已尽,再是拼命也都枉然,是以才寄情于山水之间,借杜康以忘忧,佯狂以遁世
丁中齐拊掌大笑道:“对!对!对!宋师叔说的有理。”
极乐真人微笑道:“老叫化和魔崽子在下棋,你又溜来喝酒,那么岂不冷落了海盗头子?”
抱云子笑道:“那老贼头收了个徒儿,比他当年率领船队远征方腊,得到金浮图还要使他高兴,这会正跟鉴赏宝物样的,在盘算着他那宝贝徒儿呢!”
李金贵听他说得有趣,禁不住“嗤”的一声笑了出来,等他惊觉失礼,连忙伸手掩嘴,已经来不及了。
抱云子一瞪眼,道:“小子,你笑什么?”
李金贵嗫嗫道:“弟子我”
极乐真人道:“假杂毛,你别吓唬小孩子好吧!”
抱云子道:“真杂毛,我看你也是一样,收了个徒儿,就跟捡到天上掉下来的一块宝样,看你高兴得那个样子”
极乐真人调侃道:“你是在羡慕,还是妒忌?”
抱云子神情一窒,道:“老夫我”
他摇了摇头,道:“唉!看来我这一辈子再也找不到徒儿了,可惜我”
他摸了摸李金贵,道:“孩子,你还有什么兄弟没有,干脆也让他投入老夫的门下”
极乐真人笑叱道:“假杂毛,你别瞎扯淡了,阿贵乃是独子,怎会有什么兄弟?”
“啊哟!”抱云子道:“阿贵这样说来,你更不能投入这杂毛门下了,不然你以后做了小杂毛,你们李家岂不绝了种?”
抱云子皱眉对李金贵道:“阿贵,老夫说的是真话,你”极乐真人打断他的话,道:“假杂毛,你别再逗阿贵了,好吧?”
抱云子道:“我可不是逗他,是说真的,想我乾坤正气门是中原最古老的门派,一向是一脉单传,如今却眼看要自我这一代起便将失传,我怎不难过”
他仰首喝了口酒,道:“老叫化真是太可恶了,那姓葛的孩子,资禀也不错,偏偏把他推荐在老贼头的门下,这岂不明放着瞧不起老夫么?难道本门的乾坤正气功,会比老贼头要差不成?”
极乐真人也不知抱云子是真的抱怨丐仙邹武,还是在逗着玩的,笑道:“谁叫你多年以来,一直叫着不收徒儿,所以老叫化也不敢将葛仙童推荐给你,不然又碰个钉子”
抱云子一怔,颔首道:“真杂毛,还是你说的有理,我不怪老叫化子”
他笑了笑,道:“其实老夫是说着玩的,老夫一生数十年功夫,全都放在围棋之上,又那来功夫去收徒传艺?”顿了顿,望着李金贵,道:“我只是看到你们收了这两个贤禀极高的徒儿,忍不住心里妒忌,想要搅和一番,让你们头痛而已”
极乐真人笑道:“假杂毛,我就知道你在玩弄玄虚,果然不假”他顿了顿,道:“你一向作道装打扮的,为何现在穿成这个样子?”
抱云子道:“我一向敬佩老子的清静无为,所以穿着道装,如今来到这儿一看,上上下下,老的少的,好几个杂毛,因此我又脱下道装,换了儒服,说不定哪天我看这一身儒服不顺眼,又剃光头,换穿僧袍,当个假和尚”
极乐真人拊掌大笑道:“假杂毛,真有你的一套,贫道是佩服万分。”
袍云子道:“万般色相,全是虚假,只要存有真面目,就算披上羊皮,又有何妨?昔年峨眉剑仙中有狗皮道人,以一袭拘皮为衣,终能悟道,使那颗活活泼泼的真心,毫无碍滞,老夫就算一日换上一百件衣服,终究是老夫,对不对?”
极乐真人颔首道:“对即不对,不对即对,吾兄又落窠臼了。”
抱云子大笑道:“哈哈,好一个对即不对,不对即对,老夫该为此浮一大白。”
说着,他真的举起手中的酒坛,仰首灌了两大口酒,酒水顺着嘴角流下,沾在胡子上,酒香四溢。
丁中齐是看惯了这些奇人的不拘形迹,放荡无束的行为,丝毫不足为奇。
可是李金贵自幼虽然出身农家,他的父母却将他视为珍宝,从不让他做事,更不让他过问耕耘,自幼起即送之入塾就读。
他的本性较倾向于儒家,不仅行为举止都方方正正,规规矩矩,而且思想也较迂。
若非他机缘凑巧,遇到了白玉凤,因而引出了以后的那一连串事故,只怕他此刻仍然端端正正的坐在私垫中背诵经书呢。
是以当他默然聆听着抱云子和极乐真人的那番对话,不禁有些混淆起来。
他不解地忖道:“对即是对,不对即是不对,为何师父却说对即不对,不对即对呢?”
孔子以义为礼教,以顾俗为主旨,来卫护人类的礼法和教育,可是道家却是呐喊着重返自然,不信礼法与教育
而佛家禅宗一脉也认为教育与礼法,都足以掩蔽人的本性,物质的享受不但无益,反而污染心灵的纯净。
所谓“菩提无树,明镜非台。”即是五祖直指人心的偶语,认为根本就无尘埃,又何需动加扫拂?
这也是说人性的自然与淳朴,由于后天的教育与学习,往往反而远离真道,受到蒙蔽
“对“与“不对”仅是名词上的不同而已,如果当初“对”这个字用作“不对”那么“对”即是“不对”了。
所以极乐真人才说“对”即是“不对”是劝抱云子保持其原先的单一与纯正,只要把持住“真我”又何必在词句上的“是”“否”上打转?
抱云子能够领悟出极乐真人的话中之意,是以极为高兴地要浮一大白,而李金贵则因为悟性不够,一时之间,无法洞悉其中的奥秘,是以默然苦思不已。
极乐真人见到李金贵一副苦苦思索,百思不解的模样,莞尔一笑,摸了摸他的头,道:“阿贵,你读过道德经没有?”
李金贵颔首道:“以前在私垫的罗夫子不许我们看,弟子偷偷的看了一遍,可是看不懂。”
极乐真人微笑道:“既是如此,你何必去钻牛角尖呢?”
李金贵道:“可是”
极乐真人道:“贫道是在跟你宋师叔打机锋,你就算懂了也没有什么用,还是多想想那玉凤姑娘吧!”
李金贵讪讪地道:“师父,你老人家又来取笑弟子了”
极乐真人哈哈一笑,还没说话,只听抱云子问道:“牛鼻子,你说什么玉凤姑娘来着?”
李金贵唯恐极乐真人说出来,自己又被抱云子取笑,连忙道:“师父,弟子想现在就走,也可以尽快的赶回来”
极乐真人颔首道:“好,你走吧!”
他侧首吩咐道:“中齐,你就陪阿贵走一趟吧!记住,十二个时辰内,就要赶回来。”
丁中齐应了一声,还没来得及说话,只听抱云子道:“且慢,牛鼻子,你要派中齐下山啊?”
极乐真人道:“不错,贫道让他陪阿贵下山,去看看他的父母,还有他青梅竹马的爱侣”
抱云子恍然道:“哦,原来你们刚才提的玉凤姑娘,便是阿贵的爱侣?”
极乐真人颔首道:“不错,阿贵即将随贫道返回长虹岛,在此之前,一定要向他父母禀明才对,此外”
他的脸色一正,道:“先师在锦囊中既然留下有偈言,我们就必需按照他老人家的吩咐去做,所以中齐此去,尚要至白家求见白仪方居士,将玉凤引回本门。“
抱云子一怔,道:“白仅方居士?谁是白仪方?”
极乐真人没有理会抱云子,自怀中取出一封信简,交给丁中齐,道:“中齐,你在见到白居士之后,将此函交与他手中,贫道已在里面将前因后果说清楚了。”
丁中齐应声接过书简,揣进怀里。
李金贵听到极乐真人言下之意,好椽是要将白玉凤也一并接回来,不禁心中一喜,可是一想到白家大院那么神秘,防守一定极为严密,很可能难以进入,不禁又是一忧。
他心中忧喜交集,有些患得患失地道:“师父,那白家大院虽说看来空荡荡的,其实据玉凤说,里面防卫得严密,设有许多的禁制,外人绝不能随便进入的,所以”
丁中齐没等他说完,便哈哈大笑,道:“小师弟,你放心好了,当今天下,还没有我走不进去的地方,师兄我保证一定将你心爱的玉凤姑娘带出来。”
李金贵有点讷讷地道:“丁师兄,小弟不是这个意思,而是”
丁中齐道:“小师弟,你是怕我跟白家的人发生冲突,是不是?”
李金贵颔首道:“据玉凤说,他们家族曾经遭到仇人的大举进攻,以致死亡不少,所以从姑父亲这一代开始便加紧练功,以防大敌入侵,并且也好在不久的将来能报仇”
丁中齐打断了他的话道:“小师弟,你不用多说,这个我知道了。”
李金贵道:“前些日子,据玉凤告诉我,说她们家现在正在闭关研习一种神功,好应付未来的大劫,所以”
极乐真人微笑道:“阿贵,你放心好了,本门跟白氏一族颇有渊源,只要你大师兄前去,白仪方居士无论如何都会接见的”话声一顿,道:“你别看你大师兄这副样子,他那超出常人的大个子便是活招牌,走到江湖上,只怕没有人不认识他的。”
丁中齐呵呵傻笑了下,摸了摸脑袋,显然有些不好意思。
抱云子在旁听了半响,这才算弄情楚是怎么回事。
他也似乎有些惊奇,问道:“牛鼻子,弄了半天,这小子的什么青梅竹马的爱侣竟是当年白大宗师的孙女儿?”
极乐真人纠正他道:“是曾孙女。”
抱云子两眼圆蹬,道:“什么?”极乐真人道:“当今白家家长乃是白仪方居士,而白仪方则是白剑青白大宗师的孙子,算起来,白玉凤不是白大宗师的曾孙女是什么?”
抱云子愣了一下,道:“好家伙,我看你们这笔帐要怎么算?”
极乐真人笑道:“假杂毛,我还当你已经洞澈玄机,原来你还只是个门外汉,哈哈,夏虫不足以语冰,贫道也懒得跟你多费口舌了。”
抱云子一手提着酒缸,一手抓着后脑勺,想了一下,似乎豁然开朗,大笑道:“老夫那管你们家乱七八糟的事,老夫这就要把这个笑话说给姓罗的那魔崽子听去,也好让他乐上一乐。”
他手舞足蹈地说着,便待转身离去。
极乐真人将他唤住,道:“假杂毛,你等等。”
抱云子停住了脚,侧身睨着极乐真人,道:“牛鼻子,你又有什么事要找我?”
极乐真人道:“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抱云子微笑道:“老夫要说个笑话让老魔头听听,也好让他乐上一乐,也好使他忘了输棋的难过。”
极乐真人道:“你有什么笑话,可以让老魔头听了乐以忘忧?”
抱云子哈哈一笑,道:“白大宗师原是老魔头的师兄,他跟你也一直都是平辈相交,如今他平空的高出了两辈,你说他高不高兴?”
极乐真人叱道:“胡说八道,贫道跟老魔头交往是我们的事,白玉凤跟阿贵交往,又是另外一回事,你这假杂毛,怎可将之混为一谈”
抱云子笑道:“不错,鸡蛋加鸭蛋是为混蛋,老夫且去煮它一锅混蛋”
笑声之中,转身而去,一摇三晃的,转眼便已走出老远,远远听到他吟道:“大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者为河岳,上者为日星”
李金贵眼见抱云子的背影迅快地消失在苍松翠柏之间,耳边仍萦留着他的朗吟之声。
他真为抱云子那怪异的行径,放诞的言语感到不解。
因为抱云子时而正经八百,时而放诞胡言,与丐仙邹武那种嬉笑怒骂的行径,可说有极大的不同,使得李金贵一时之间,弄不清楚他们的心态变化。
其实这正是此高人的长处,他们摒弃礼法,崇尚自然,愿得披发行吟,蓬头跣足,遁世绝俗,幽隐山林,从而陶性养生。
而抱云子乃是儒家出身,虽然说晚年偏向道家,却是非儒非道,是以言行时而矛盾,时而统一,难怪李金贵视之为怪人。
极乐真人撇了下嘴,道:“阿贵,你不必介意你宋师叔之言,他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一生都在矛盾之中,除了黑白两色棋子之外,可说别无长处。”
李金贵唯唯诺诺,不敢出言置评。
极乐真人轻叹口气,道:“其实这老混蛋出身的乾坤正气门,乃是中原最古老的一个门派,只可惜他的天性深邃,较近道家,以致学成之后,变得非驴非马,而且他的癖好太多,棋、琴、书、画、剑、戟、刀、棍样样都好,所以”
他戛然住口,摇了摇头,道:“贫道说得太多废话了,中齐,你这就带阿贵下山去吧?”
丁中齐应了一声,道:“师叔可有时限?”
极乐真人道:“此去有十二个时辰足够了,待你赶回后,大概掌门师兄也布署好了”
丁中齐问道:“师叔,是不是关于消弥火眼之事?”
极乐真人颔首道:“如今只等南海无相神尼绿波宝铲相借,便可以着手进行了。”
丁中齐问道:“神尼她老人家何时可以到?”
极乐真人道:“据程居士说,他来时已经通知神尼守门的灵猿,大概就在这一两天内,神尼即可赶到。”
他顿了顿道:“不过无论如何你要在神尼赶到之前返回,以免耽误时机。”
丁中齐躬身道:“弟子一定安全及时赶回,师叔请放心。”
极乐真人颔首道:“那你们快走吧,贫道不送了。”
丁中齐伸出那有如蒲扇似的大手,道:“小师弟,我们走吧!”
李金贵朝极乐真人行了个礼,道:“师父,我们这就走了。”
极乐真人怜爱地垂注着李金贵那张纯朴的面孔,微笑道:“阿贵,快去快回。”
李金贵似乎有些依依不舍,可是一想到此去即将可以见到那柔情万斛的白玉凤,以及倚门殷盼的双亲,心中的兴奋已将那份离情压住。
他伸出右手,放在丁中齐的大手里,道:“丁师兄,咱们这就动身”
丁中齐没等他说完话,抓住他伸来的手,微一用劲,便将他整个身子抛了起来,摆放在肩背之上。
李金贵吓了一跳,只听丁中齐道:“这样走得快些!”说着,转身跨开大步而行。
李金贵跨坐在丁中齐的肩上,只觉耳边风声呼呼,丁中齐奔行的速度竟是快逾奔马,并且又平又稳,毫不颠簸。
他张开嘴来想要说话,却被扑面的风封住了嘴,只得作罢。
转眼之间,丁中齐已来到那陡立的晶壁之前,他挪开门户,进入洞腹。
这整个山腹中的路径,都是丁中齐所独力开凿的,丁中齐就算闭着眼睛,也能很迅速的走完整段路。
可是李金贵之闯入洞里,完全是巧合,并且他入洞之时,系在夜里,根本弄不清楚洞中入口处系一块巨大的晶壁。
他只觉眼前一黯,晓得已经进入山洞,出诸本能地回头望去,这才发现那块巨大的晶壁。
他忍不住问道:“丁师兄,那块是什么石头,竟然还会发出亮光来?”
丁中齐道:“那是一块晶壁。”
“晶壁?”李金贵诧异地道:“什么是晶壁?”
那年头疏璃刚自外洋传入不久,并且还只是通埠大市,皇宫内苑里才看得见。
李金贵虽然家里颇为富裕,可是到底是置身乡下小镇,不但没有见过琉璃,更甭说是这么一块巨大的水晶壁了。
足以他在乍一见列那块镶在洞壁上的巨大水晶壁时,还稀奇的认为那是一块发亮的石头。
丁中齐哈哈一笑道:“晶壁就是水晶壁。”
他的笑声在洞里产生一连串的回音,仿佛是一串串的郁雷。
李金贵吃了-惊,不敢置信地道:“那整块都是水晶,不可能吧!”
他对于水晶还是懂得的,并且也知道很值钱。
因为他的家里也有那么一个水晶美人像,他记得十岁那年,在母亲清箱时,曾见过一次。
那个水晶宫妆美人雕刻得栩栩如生,使得他抚摩再三,喜爱非常。
当时他的母亲在旁怜爱地注视着他,说:“阿贵,这具水晶美人像,是我们李家的传家玉宝,还是当年你曾祖父留下来的,将来也会传给你,世世代代的成为我们的传家宝物”
这番话似乎重又在耳边响起,李金贵怎不为之吃惊?
因为他母亲视之为传家宝的水晶美人像,高仅四寸有余,跟前他所见的那块晶壁,几乎高达八尺,如果以比例来说,那块晶壁的价值,岂不是高得吓人?
以如此珍贵的宝物,竟然会置在这里,仅作为山洞的透光而用,岂不是大材小用,糟踏珍宝?难怪李金贵要不相信了。
丁中齐哈哈大笑,道:“这有什么不可能的?当年我在开辟这个洞腹时,挖到这块晶壁,也着实吃子一惊,后来我发现用它来做窗子,把天光透进洞里,倒是满好的,所以我就在石壁上挖个洞,把这块晶壁镶在上面”
李金贵听他这么说,真恨不得在他那脑袋上重重的捶两下。
他暗忖道:“像这样珍贵的东西,他却用来镶在这儿作透光之用,真是天下第一大笨蛋了。”
这个意念还没过去,他的眼前一花,已来到那座巨大的洞府之中。
这个洞府可说是一座巨大的宝矿,亦可说是财富之宝,里面不但蕴藏着丰富的水晶矿苗,并且还有宝石,玛瑙,翡翠等。
是以李金贵随着丁中齐跨入洞府之中,仿佛置身在神话之国。
他的眼前闪烁着各种璀璨的宝光,不禁使他为之眼花缭乱,神智似乎在刹那之间凝固了。
丁中齐身形一顿.停了下来,道:“小师弟,当年那块水晶壁,就是在这儿挖到的”
他四下顾盼了一会,道:“可惜这里只有那么一大块,其他的最大也不过只有三尺高而已”
李金贵只觉自己有种快要窒息的感觉,他抓紧了胸口的衣服,眼睛瞪得老大,几乎不敢相信自己会置身在这座矿里。
这原是人之通性,巨大的财富与突如其来的盛名,都会使人为之失常。
就连修罗门中的林煌、郑君武那样走遍通镇大埠,见识过各种财富的江湖人物,以及潜隐深山修行的天昊老道,在乍一见到这座宝矿时,都忍不住目瞪口呆,面起了贪婪之心,想要据为已有。
更何况李金贵这么一个乡下农人的子弟呢?
直到他听到了丁中齐那像是打雷的声音,他才从强烈的震撼中醒了过来。
他颤声道:“大师兄,你放我下来,我要看一看这些是不是真的!”
丁中齐哈哈大笑,道:“你真是个傻孩子,当然这些都是真的罗,这本来就是一块宝矿嘛。”
说着,抓住李金贵的手臂,将他提放在地上。
李金贵深吸了两口气,从辟好的路上跃进矿坑里。
丁中齐叫道:“阿贵,你要作什么?”
李金贵仰头道:“我想去摸摸看,可不可以?”
丁中齐笑道:“当然可以罗!傻小子!”
李金贵知道他是在讪笑自己,他自我解嘲道:“我真不敢置信这些宝物都是真实的。”
他看到李金贵蹲下去抚摸那一簇簇突伸出地面的水晶丛,心中一动,忖道:“糟糕,这小师弟如此贪财,以后进入本门,只怕并非本门之福”
在这个时候,他真不敢相信师祖仙去后,留下的锦囊里会提到李金贵来。
他暗忖道:“或许那书柬上所提的有金有玉,不是作这样解释”
可是他虽是这么想,却也无法将之解释成别的意思,因为道家所书的偈言,往往涉及五行八卦,天干地支,有些表面含意看似极为简单,其实另有所指。
那封锦囊中的书简,使得在无名观里的那些高人都无法解释,更何况像丁中齐这等头脑简单的人。
丁中齐眼看着李金贵在坑里,左摸摸,右瞧瞧,一副土里土气的样子,禁不住好笑。
他干咳一声道:“小师弟,你这回是去看白玉凤姑娘,要不要拿一点去?喏,那绿的是翡翠,红的是玛瑙,那块紫色是水晶”
李金贵听他这么说,反而不再观看,转身爬出坑来。
丁中齐讶道:“小师弟,你不带一点点走,好送给玉凤姑娘?”
李金贵淡然一笑道:“这些珍宝固然可贵,但是比不过我一颗心,只要我人到了,玉凤就很高兴,带不带礼物没有关系”
丁中齐暗暗吃了一惊,有些不敢置信,这个土头土脑的乡下孩子,会说出这番话来。
他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要如何回答才好。
李金贵道:“秦少游有句诗说俩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这便是表示真情可以经过时间的试炼,绝不会变质”
他的目光在那满地的珍宝上扫了一遍,道:“这些珍宝固然贵重,可是比起我们之间的感情来,那又不足相较了。”
丁中齐自幼打柴为生,禀性鲁直,不善言辞,后来皈入黄山抱玉真人门下,得到道家清静之思想熏陶,对于尘俗之许多繁事,极为不耐,是以他终身未娶,直到如今仍是寡老一个。
但他虽然不敢尝试男女之间的爱情,对于这种能令人为之生死的感情,却还不大了解。
他只不过吃惊,像李金贵这么个半大不小,十几岁的毛孩子,竟然也会说出那等深邃的话来。
因而,他在愣了一会之后,禁不住又为李金贵那等肃穆正经的神态,而感到好笑起来。
李金贵见到他那张大脸,肌肉扭曲,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不由有些诧异地道:“丁师兄,你这是做什么?莫非小弟我的话有什么好笑”
丁中齐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他的笑声如雷,在空洞的洞室之中,回响起阵阵回音,似乎连整座山都要塌下来样
李金贵愕然望着他那张得极大的狮口,突有一股受辱的感觉急速地涌上心头,微怒道:“这有什么值得你如此好笑?”
可是他的话语,在那有如阵阵郁雷的笑声里,显得是那样低微,丁中齐根本就没有听到。
李金贵涨红着脸,大嚷道:“不要笑了!”
丁中齐一愣,停住了笑声。
李金贵气吁吁地道:“丁师兄,若是从年龄来说,你可以作我的父亲,若是从经历来说,你也是武林前辈,可是,就算是武林第一人在此,就算百岁的人瑞在此,也没有权利可以嘲笑我。”
他双手握拳,挥舞了一下,道:“我与白玉凤的感情,是绝对的真诚,是足可共鉴天日的!”
丁中齐收敛起面上的笑意,肃穆地望着李金贵。
在这刹那,李金贵那瘦小的身躯,仿佛在他的眼里,变得越来越大,到后来简直成了身高十丈,头如巴斗,腰围丈许的巨人了。
面他自己则缩小成为五尺的矮小童子,在那沛然的正气下,缩小趋势越来越快
他深吸口气,竭力的甩去脑海中这种荒谬的想法,缓声道:“小师弟,对不起。”
李金贵没料到丁中齐会说出道歉的话来,怔了一怔,反倒有些不好意思。
他嗫嗫道:“丁师兄,我”
丁中齐诚恳地道:“师弟,我不是在笑你,更不是对你与白玉风姑娘的感情,有任何怀疑,我只是”
他略一停顿,想要选择一个适当的措辞,来解释一下自己适才为何发笑的原因,却在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说才好。
当他看到李金贵面色沉肃地望着自己,不禁心里有些慌,正色道:“真的,小师弟,我不是存心要笑你,我只是或许是因为你年纪太轻的缘故吧!所以见到你那么正经的说到‘情’之一字,因而忍不住”
李金贵问道:“你是说我年纪还小,不足以涉及感情!”
丁中齐道:“这个倒不是,而是”顿了顿,道:“小师弟,你的年纪还小,未来的岁月还长得很,若是沉湎在爱情里,只怕对你修心本门神功不利”
李金贵默然片刻,道:“我知道,可是,唉”
他的心中充满对白玉凤的相思,可是丁中齐的话却又有如利刃一般,深刻入他的心底,使得他的情绪极为矛盾。
丁中齐见他默然立在那儿,大大的黑眸中,竟然流露出极为深沉的感情,不由暗暗叹了口气,道:“唉!情之-字,自古以来,也不知道害死了多少人,没想到像金贵这么个孩子,竟也”
一念未了,他只听得李金贵漫吟道:“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丁中齐不知李金贵为何会突然的吟出这首词来,还没回味过来,只见他转过身去,向洞外行去,继续漫吟道:“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丁中齐默然随在李金贵的身后,细细的体味着他所吟的这首词中的意思,只觉有种淡淡的哀伤自心底涌起,尤其是最后面那几句,更使他悲从中来,只觉自己一身孑然,孤苦无依,有似离群孤雁一般。
他低声吟道:“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响谁去?”
他细细的咀嚼着词中之意,忍不住想起自己幼时孤苦,随叔父至山中打些柴为生,有一年担柴到镇上去卖时,遇到陆员外家要买柴
那年,他刚好十六岁,人已长得跟个牛牯样,又高又壮,那回他叔叔卧病在床,他挑了四担粗柴,到镇上去卖,正好遇到陆员外家的伙夫要买柴,于是便议定了价钱,将他的四担干柴买了下来。
当时,他撬了那四担干柴,随同那伙夫从后门进入陆员外家,顺便将之搁进柴房里,却在出柴房时,遇到一个身穿花布衣衫,扎着一条长辫子的小姑娘,跳跳蹦蹦的从厨房里出来。
那个小姑娘长得极为标致,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似乎会说话一样,当她从厨房奔出来,一时也没注意到丁中齐就在门边,等到发现有人,已经来不及了,登时就撞在丁中齐的身上。
她的身高只及丁中齐的胸口,这一贸然撞上,丁中齐自然地用手将她抱住,唯恐她会跌倒,等到双方定过神来,丁中齐忙不迭地松手,那个小姑娘已红着一张红柿子样的脸,跑了开去。
她的背影翩若惊鸿样的消失在回廊的彼端,却留下痴痴凝望的丁中齐在发愣。
由于陆员外的管家鉴于丁中齐所挑来的干柴极好,而且他的分量也多,是以当时就跟丁中齐约定,陆员外家所烧的干柴,全部由丁中齐供应。
那陆员外曾经有过功名,家中奴仆数十,真可说是钟鸣鼎食之富豪家族,每月的柴火需要量极巨,可是丁中齐仗着力大体壮,每月供应七八百斤干柴,倒也不成问题。
当时,他一方面由于要买药为叔父治病,另一方面却心底下思慕那扎着长辫子的花衣小姑娘,工作得更加勤奋,每天在山里砍上七八个时辰的柴。
他一个月进两次城,都是到陆员外家送柴,可是却一连两个月,都没有机会再看到那个身穿花布衣裳,长得一双大眼的小姑娘了。
可是他越是没有看见,她那羞怯的神态,她那带笑的黑眸,却越来越清晰地映在他的心底。
尤其是她那临去时,飞扬起的长长的辫梢上所结的那个花蝴蝶结,时时化为蝴蝶,在他的梦中翩翩起舞,缭绕飞翔
他每次从梦中醒来,都陷落在更深一层的相思中,那浓浓的单相思,使得少年的丁中齐无限的痛苦与思念,渴望之情也越来越深
直到三个月后,丁中齐第二次再度见到那个小姑娘,经过三个月不见,她的身体似乎长高不少,衣服装束也跟三个月前不同,可是丁中齐一眼望去,便已从众多的丫鬟中,将她认了出来。
他当时只觉浑身热血在沸腾,那扛在肩上的四五百斤的干柴,刹时如同两捆稻草一般,轻飘飘的,一点都不费力,可是纵然他勇力无俦,却没有胆子上前跟她说话
不过,也就是从那次开始,他不但知道了那个长辫子姑娘的名字叫湘灵,并且还晓得她是陆小姐最宠爱的一个丫鬟。
随着时日的过去,他跟陆府的人越来越熟,可是他依然没有胆量跟湘灵说话,他只是默默的注视着她,贪婪的眼神捕捉着她的一言一笑,一颦一怒,然后返回家中后,一一的从心底深处取出来加以慢慢的咀嚼
就在第二年的春天,当丁中齐第十七次送柴至陆家时,发现陆府正在办喜事,敢情陆府千金于归洛阳宋御史的少爷,而湘灵则是陪嫁丫鬟
这个消息不啻是晴天霹雳,震坏了少年的丁中齐,他当时只觉心痛如绞,匆匆的放好了柴,连银钱都没向陆府管家去领,便像逃难一般,逃回自己家中。
自此以后,他便再也没有至陆家去了,没有多久,他的叔父病死,只剩下他孤单一人,他的心情更加地萧索,更加寂寞。
那份随着湘灵而去的失望,随着时日的过去,更化为深浓的苦涩,如同一条蛇样的,咬噬着他的心灵,使他痛苦不堪。
终于,他忍受不了痛苦,而选择一天凌晨,爬至黄山绝顶始信峰,准备跳下万丈深谷,了此残生。
也就在那时,他遇上了抱玉真人,而被抱玉真人收为记名弟子,学得一身绝世武功。
当他在学成后,已是五年寒暑过去了,随着岁月的流逝,他对湘灵的思念之情渐淡,可是他却知道自己一生绝对无法忘记她的倩影。
他在二十三岁那年下山行道,没有多久,便已仗着一身威猛无俦的天生神力,与变幻莫测的寒天神斧奇功,名震武林,博得六丁神斧的绰号。
他在一路行侠之际,禁不住往洛阳而去,仿佛那儿是有强烈的吸力,吸引着他。
可是,当他到达洛阳时,却打听到宋御史已因死谏获罪,打下天牢,家破人亡,奴仆星散。
他当时极为失望,幸好遇到名震西北一带的洛阳大豪江北望。
其时,丁中齐凭着单斧,在一夜之间,力破连云寨十八个分寨,将太行群匪一夕剿灭,已然震动天下。
是以当洛阳大豪江北望获悉丁中齐侠驾洛阳,遂以大礼迎之入府,发出名帖通知五百里以内的白道群雄,设宴洛阳松鹤楼,为六丁神斧丁中齐洗尘接风
席上群雄仰慕,谀词纷飞,使得丁中齐几乎忘了自己是来自何处,他在心情难过之际,喝得酩酊大醉。
醉酒之中,他曾应与会群雄之请,表演了“开山十斧”绝技,并且露了一手刀枪不入的护体神功,而震惊全关洛的群雄,被尊为天下硬功第一人。
然而当他酒醒之后,他却更加痛苦,因为当晚,洛阳大豪江北望命人将他扶回洛阳景大的客栈“安乡客栈”时,给他叫了洛阳当时最红的妓女一一春梦姑娘陪宿。
那春梦姑娘乃是洛阳城北“春风楼”中最红的妓女,陪宿一宵的代价,高达二十两银子,并且还要选择对象才接客
若非是洛阳大豪江北望踩踩脚,整个关洛都要震动,只怕就是八人大轿也无法抬得动春梦姑娘走出“春风楼”去陪宿。
春梦姑娘到达丁中齐所住的上房时,丁中齐已大醉,是以她也仅和衣睡在他的身边。
但是当天亮之后,丁中齐醒来时,他却发现身边躺卧着的正是他相思数年,无法忘怀的湘灵姑娘。
事隔数年,她那稚真的笑容已变为成熟,可是长长的黑睫,灵巧的双眸,却没有变化。
丁中齐没料到自己竟会在如此情况中,与湘灵遇见了,并且两人还是同床共枕
当他在一开始发现坐在床边的那个美女,便是令他朝思暮想,四处寻觅的心目中的偶像时,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疑是在梦中与湘灵相遇。
可是等到他发现自己井非梦幻,而那个曾在他的心目中是一尊“神”的湘灵,如今已成为荐人枕席,朱唇任人品尝的“神女”时,那种欢欣至极的情绪,立即便转变为极度的痛苦。
这就像一个人被提升到数千仞的云端,立即便又迅快的被推了下来,跌入数万尺的深渊中一样,足以使人粉身碎骨。
丁中齐当时并没有跌成粉碎,可是他的“心”已碎成片片,仿佛又被湘灵将之绞成粉碎,浓郁的鲜血洒满大地,洒遍他所有的记忆里
然而丁中齐当时心中的痛苦,那身为洛阳名妓的春梦姑娘却不明白,她曾经受到洛阳大豪江北望的严嘱,要好好的侍候这位名动天下的丁大侠。
虽然她当时对这个巨人有些畏惧,然而,她依旧使出了浑身解数,来巴结、讨好丁中齐。
在那华丽的寝室中,本该是极为漪旎的风光,但是丁中齐却一直坐在床上,傻傻地望着那在抛眉弄眼,卖弄风情的春梦姑娘在发呆,仿佛他本来就是一个呆子。
春梦姑娘见到自己百般挑逗都皆无效,正在心中恼怒之际,却不料丁中齐已大吼一声,推开了她,抓起了那柄寒天神斧,冲出房去。
任何人从房里出去,若不经过大门,就必需爬墙,但是当丁中齐冲出房时,他却是迎着墙壁出去的。
那春梦姑娘有生以来,从没见过一个人向着墙壁撞去,却不会撞破头,反而整座墙被撞出一个大洞来。
她惊叫一声,当场便昏倒在床上。
丁中齐当时笔直的冲出去,足足将“安乡客栈”八堵墙给撞破了。
那种人形的破洞,使得“安乡客栈”在整整三个月都没有办法做生意,因为闻风而来观看这等奇事的客旅,以及洛阳城的人士,前后足有千人之多。
他们每一个人,在面对那一堵堵白墙上,出现的一个个人形的大洞,都禁不住喷喷称奇。
其中唯有洛阳大豪江北望等十余人,在称奇之余,尚还担心。
因为丁中齐自从撞破了八堵墙,冲出客栈之后,便没有回到洛阳。
丁中齐的一身刀枪不入的硬功,曾在他们脑海里留下极深的印象,那远自河北、山东等地的武林群雄,都曾夸赞,认为若论硬功,丁中齐足可称为天下第一。
所以对于丁中齐连续撞破八堵墙的功夫,认为是以他的能力来说,是极为简单之事。
他们所奇怪的是,为何丁中齐会在宿了一宵之后,突然像发了疯样的冲出客栈?
他们就算是想破了头,也想不出理由来,更何况他们不敢深想下去。
因为以当时的情况来看,任何人都可以推断出,丁中齐是在一种极为愤怒的情况下,才做出这等没有理智的行为出来。
而丁中齐的武功是那样的高,出身又是黄山天玄观抱玉真人之徒,没有一个人不担心,他究竟在何种情况下,会连撞八堵墙,冲出安乡客栈?
尤其最重要的是,他是否在一夜之间受到了暗算?如果说被人暗中下毒之类如果丁中齐是在中毒之后,才愤怒地撞墙而去,那么在很短的时间内,他便会重返洛阳,找人报仇。
而他所找的第一个对象,则非洛阳大豪江北望不可了。因为住在安乡客栈,安排名妓春梦姑娘陪宿的事,都是由江北望一手安排的!
所以,当时最感到焦灼的人,便是洛阳大豪江北望了,他面对那八堵墙,心情沉重之极。
他明白要揭开这个谜,要卸下心头上这副重担,非要从春梦姑娘着手不可。
当晚,在客房中,只有丁中齐和春梦两人,丁中齐既含怒而去,那么找寻真相的唯一线索,自然只有落在春梦姑娘身上了。
以洛阳大豪江北望在洛阳的身份地位来说,就算是洛阳太守也不敢得罪,何况他仅是要“修理”一个小小的妓女?
尽管春梦是当时的红妓,春风楼是洛阳最大的一家妓院,主持人铁头粱三郎是洛阳城北的一霸,但是当江北望命人将春梦抓回邸中审讯时,铁头梁三郎闻讯之后,不但屁都不敢放一个,还急急忙忙的从五姨太的热被窝里爬起来,赶到江府请罪。
梁三郎是向江北望递名帖的记名弟子,他平时虽说在洛阳城北趾高气昂,但他到了江府门外,却垂首躬腰,连见着门都要鞠上好几个躬。
因为他清楚得很,凭自己在洛阳城北的那点势力,江北望江老爷子伸出一个手指头,便可让自己死上好几次。
他在获悉六丁神斧丁大侠在遭到麾下红妓春梦下毒,冲出洛阳之后,魂都几乎飞了,急急忙忙赶到江府请罪。
当时,江府中情况森严,江北望的弟子全都被召集起来,有的率人出城找寻丁中齐,有的受命出去打听线索,还有的要负责警戒任务。
是以当铁头梁三郎赶到江府,一看那种情形,心中更是忐忑不安,唯恐祸事会降临自己身上。
他在府门外站定了足足有半个时辰,这才听到江老爷子传他入内。
那个时候,在大厅中,足足有十五位江湖大豪,铁头梁三郎在走入厅中时,只觉自己全身都在发抖,双腿发软,几乎都站立不住了。
洛阳大豪江北望寒着一张脸坐在大师椅上,那十位来自河洛、山东等地的群雄大豪,环厅而坐,每个人的面色都极为沉肃。
在他们的面前,是蓬散着头发的春梦姑娘。她此时如同一枝带雨的梨花,蜷伏在宽敞而平滑的厅中地上。
铁头粱三郎一进大厅,立刻便受到江大爷的叱责,当他明白丁整个情况之后,他只觉全身像抽空了气的皮筏子,软了下来,几乎就要摔倒。
他到那时才知道,丁中齐是武林中的一个奇人,曾凭一柄神斧,单人进入太行大寨,一日一夜之间,连破十八座山寨。
那太行山主金钩破日戚奉先的武功,在山东、山西一带,可说是没有敌手,但是在面对六丁神斧丁中齐时,竟然连两斧都没挡住,仅一斧头便被劈为两片
由此看来,丁中齐的武功,就算这江府中所有的人联手,也无法应敌。
因此他愤而冲出“安乡客栈”实是洛阳群雄的大灾难,如果他迁怒江北望,那么当他出手之际,洛阳大豪数十年所建立起的基业,在一刹之间,便会毁败无余。
面对着如此严重的后果,怎不使梁三郎为之丧胆?
梁三郎当场吓得面色发青,跪伏洛阳大豪江老爷子的面前,用他那个“铁头”拼命地撞地,恳求江老爷子恕罪。
江老爷子扳着脸命梁三郎当场审讯,务必要查出为何丁中齐丁大侠会怒撞八墙壁,冲出客栈的原因。
可是春梦姑娘却一直在喊冤,事实上,她虽说陪了丁中齐一宵,而丁中齐一直是酒醉未醒,等到醒来之后,仅跟她说了几句话,便像发了疯样的冲出客房,破墙而出。
她仍记得丁中齐在醒来后,一见她便而上涌现极为怪异的情绪。
他有些结结巴巴地道:“你我是不是在梦中?”
春梦姑娘微笑道:“你醒过来了?我这儿替你准备的有醒酒汤要给你喝,只怕已经凉了”
她见到丁中齐傻傻地望着她,于是给了他一个妩媚的笑靥:“嗯!你怎么这样盯着人家看嘛?怪不好意思的!”
丁中齐愣愣地道:“你你是谁?”
春梦姑娘道:“奴家春梦,是来陪你的。”
丁中齐讶道:“陪我的?”
春梦颔首道:“嗯!奴家是从城北春风楼里来的,若非江老爷于派人用轿子来接我,奴家是从不外宿的”
丁中齐讶道:“春风楼?那是什么地方?”
春梦姑娘道:“客官,你真会开玩笑,连春风楼是什么地方都不知道?”
丁中齐摇头道;“我我是第一次到洛阳来”
他说到这里,跳了起来,道:“你你是说春风楼是妓院?”
春梦姑娘笑道:“不错,我们春风楼是洛阳城里最大的一家妓院,里面足足有一百多个姑娘,面我是里面最红的一个。”
丁中齐问道:“你你是妓女?”
春梦姑娘蹙眉道:“我原来也是好人家的女儿,后来家里遭到回禄之灾”
丁中齐问道:“你你在春风楼做了多久了?”
春梦姑娘道:“才一年多”
她皱起秀眉,道:“你这个人好奇怪,问这些做什么?喂!我还没请教你的尊姓大名”
就在这时,丁中齐痛苦地大叫一声,抓起那柄寒铁神斧,连鞋子都没穿,破墙而出,而春梦也立即为之吓昏。
铁头梁三郎当着环坐在十六张太师椅上的河洛十六位群雄之前,再度审讯春梦时,春梦所回答的话,仍是如前一样。
她跟丁中齐之间的几句对话,使得在场的十六位群雄,再三的商讨,仍然弄不清为何会使得勇力无俦的六丁神斧大叫着,连破八堵墙冲出客栈
直到两个时辰之后,江北望的三弟子才在洛阳丐帮分舵的协助下,在洛水之滨找到了丁中齐。
当消息传回来时,厅中群雄几乎都跳了起来,因为他们获悉那名动武林的六了神斧丁中齐,在这几个时辰里,都一直是穿着衣服泡在洛水里洗澡
由于丁中齐巨大的身体,特殊的行动,以及他在泡水时又叫又喊的怪异表现,引起许多住在河滨附近的老百姓观看,可是他们却没有一个人敢靠近。
丁中齐站在水里又哭又闹,并且还不时挥动着那柄锋利无比的寒铁神斧,仿佛要将那奔流而去的洛水截断
那些远远站在岸上观看的百姓,都以为他是疯了,没有一个人能明了他心中的痛苦。
事实上又有谁会像他这般痴情?爱慕一个丫鬟数年之久,却连一句话都不敢跟她说,将她高高的供在心灵的殿堂里,每日一瓣心香相敬,视她如女神。
没料到数年之后,他已从一个孤苦无依的樵夫,奋斗成为名动天下的大侠,而他心目中的女神,却沦落风尘,成为每日含笑迎新的神女
这种极端尖锐的变化,似乎是命运之神在戏弄着他,使得他的心在刹那之间碎了。
他的硬功再是高强,他的勇力再是无俦,可是他的一颗心仍是如此的脆弱,再也无法承受这份痛苦,这份打击。
所以他大叫着冲出“安乡客栈”当时,如果他的面前有一座山,那么他也会对着山冲过去的!
因为在那刹时,死亡在他来说已不足惧,死既不足畏,肉体上的痛苦又算得了什么?
他光着脚,大步的奔出城去,-路上也不知道撞倒了些什么,直到他冲进洛水之中,那冰凉的河水,才使得他稍为清醒。
然而清醒过来,反而使得他更加的痛苦,任何人在骤然之间,遭到他所遇到的事情,只怕当场便会疯掉。
所幸丁中齐幼年双亲故世,依附叔叔为生,饱经世事的折磨,忍受痛苦的能力也较常人要坚韧得多,因而在那等情况下,他并没有疯。
他的心,绞痛如遭蛇噬,于是放声大叫,挥舞着巨斧,施出“开山十式”神斧绝招,在洛水里翻滚。那自斧上传出的千钧劲道,使得奔流的河水飞撼流泻,时而张起-层水幕,时而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煞是壮观
他凭借着挥舞巨斧来发泄心头的痛苦,全然没有顾到有人会在岸上观看,事实上,他也不明白为何要挥斧大砍。
那滔滔的流水是砍不断的,逝去的岁月也是砍不断的。
至于他那一缕远在七年前,便已牵连在湘灵身上的情丝,则更是坚韧得无法用寒天神斧能砍断。
所谓“慧剑斩情丝”只是一句话而已,说起来容易,事实上,又有几个人能有这柄“慧剑”?
丁中齐手中的寒铁神斧能力敌太行山连云寨中十八名寨主,以及数百名罗喽,能一斧将太行山主劈为两半,但他却斩不断心头的那根情丝。
所以他才会如此的痛苦,如此的难过,冲进洛水之中,发疯似的挥动大斧
他足足砍了有一个时辰之久,-直把全身的力气几乎全部耗尽,这才提着斧头,走回岸边,躺在泥沙地上,仰望穹空的白云在发愣。
由于他那疯狂似的行为,使得岸上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终于惊动丐帮洛阳分舵,也派人前来查看。
就在这时,衙门里的捕快,也都闻风赶了来,忙着驱散群众,调查事件的经过。
就在这时,洛阳大豪江北望的三弟子小温侯吕戟奉命探寻丁中齐的下落,在城外遇到了闻讯正要赶去洛水之滨查探的丐帮洛阳分舵主铁面金枪陈大栋。
他们一交换捎息,立即便猜出,那在洛水里发疯的巨人,便是连撞破八堵墙,冲出“安乡客栈”的六丁神斧丁中齐大侠。
于是他们两路人马会合一起,急急忙忙的赶到洛水之滨,一到那儿,立刻便看到七八个捕快都掉进洛水里,有那不会水性的都快淹死了。
而衙门里的大捕头,西北三省齐都闻名的金眼雕费远,此时正跟一只小鸡样的,被丁中齐抓在手里。
小温侯吕戟还没来得及喝止,已见到金眼雕费远被丁中齐举了起来,扔到了河里。
吕戟大惊之下,和铁面金枪陈大栋赶去,只见丁中齐神威凛凛的站立在河边,双手一拉,那原先套在他脖子上的铁链,此刻如同枯朽的草绳样,寸寸而断,掉落地上
他们一方面命人下河救人,一方面连忙上前向丁中齐赔罪请安,并请他回返城里江宅。
可是当丁中齐一见到吕戟,立刻便如同泄了气样的,理都没有理他,盘膝坐倒地上,抱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等到铁面金枪陈大栋率丐帮弟子将落水的八名捕快和大捕头金眼雕费远救起时,吕戟已不知说了几十句话了,但是丁中齐仍然如同一个木偶样的坐在那儿。
吕戟唯恐金眼雕费远吃了苦头,仍不放过丁中齐,而引起更大的祸事,一方面派人赶回城去,将全部情形禀报江北望大爷;另一方面则拉开金眼雕费远,把丁中齐的来历告知。
金眼雕费远在公门中打滚了二十多年,那种人物没有见过?当他见到小温侯吕戟出面,便晓得自己这场亏是吃定了。
他心中虽叫倒霉,当着手下的八名捕快,却不得不摆点架子,口口声声要公事公办,拿丁中齐入狱治罪,最低限度也要关他十天半个月。
但是当他获悉眼前那个赤着双足,乱发如草,一身湿漉的巨汉,便是凭手中单斧,力破太行山连云十八寨的六丁神斧丁中齐,不由吓得全身直打哆嗦。
那太行山群匪,在太行山主金钩破日戚奉先的统率之下,纪律严明,训练精湛,全都有一身好功夫,不仅名震山东、山西,连关洛一带也久闻其名。
多年以来,官方曾数次派兵入山剿匪,结果每回都是铩羽而回,没有一次成功的。
因而使得太行山主的大名,更加的为人所震慑,在传说中,金钩破日戚奉先一身武功天下无敌,为人凶狠之极,每日都要用人心下酒
像这样的一个传奇的凶人,竟然丧命在六丁神斧丁中齐的手中,并且连整座连云山寨也全部瓦解,那丁中齐自然也就成了神话中的人物了。
有那些从山上逃窜而来的小贼,在洛阳郊外被捕,便曾招认了丁中齐神威凛凛,凭单人一斧,独上太行,一夜一日之间,大破连云十八寨,连劈十八名寨主的经过情形。
在那些匪徒的口中,丁中齐几乎成了头如巴斗,身高八丈的金甲神了。
是以当金眼雕获悉眼前这个如同疯子的巨人,便是六丁神斧丁中齐,不由吓得发抖。
饶是他见过不少世面,会过许多名人,似这等传说中的奇人突然出现他的眼前,也仍然使他惊凛不已。
他像是呆子样的,傻傻的望着双手捧头,光脚坐在地上的丁中齐,几乎不敢置信。然而那洒置在地上的寸寸断裂的铁链,却使他不由得不信。
他喃喃道:“这怎样办呢?”
小温侯吕戟一面急派人赶回城里向江北望报讯,一面向金眼雕费远解释。
费远早在吕戟出现,便已知道自己要倒霉了,只是想要挣回点面子,不致于太难堪而已。
如今当他获悉那将自己抛入河中的,是名震江湖的丁中齐,他更明白,自己若不咽下这口气,只怕以后的日子更加难过了。
所以他很聪明的找了个台阶,就此下台,率同那八名捕快,穿着一身湿衣,赶回洛阳城。
在回城的路上,他碰到了那浩浩荡荡赶来洛水之滨的江北望一行人。
费远眼尖,远远看到扛北望率同河洛一带的武林高手,健步如飞的奔来,连招呼都不敢打一个,便悄悄退在路边的矮林里。
江北望等人飞奔而过,根本就没有注意到那八个垂头丧气的捕快,他们每个人心里都悬着一个疑问,急于要解开。
而这个答案也唯有丁中齐才能够给他们,否则,就算他们想破了脑袋也没有用。
当江北望等十六个武林高手匆匆赶到了洛水之滨时,河边那些看热闹的闲人已被驱散返家,整片沙地上,只剩下丐帮弟子和江府的门人。
那些人在河边围成一个大圈,将丁中齐围在里面,而小温侯吕戟和铁面金枪陈大栋则陪着丁中齐盘坐在地上。
在这段时间里,丁中齐连一句话也没说,那锥心的痛苦已转变为深沉的悲哀,使得他意志消沉之极。
江北望等人赶到之后,立即便发现丁中齐那种颓丧的样子,齐都为之大吃一惊,忍不住上前询问。
可是丁中齐依然一言不发,对于那个痛心的问题,他只有苦笑而已。
江北望明白解铃还需系铃人,若要使得丁中齐自动的将答案说出来,只怕还得依靠春梦不可。
于是他半劝半架的,将丁中齐劝回洛阳城里江府中。
当这一群人进城时,可说是轰动了大半个洛阳城,满街上挤满了人,要来观看那力破太行山群贼的大英雄。
丁中齐不知道当那些人看到自己那副形象,会不会失望,但他心是明白,自己此刻再度入城,心情与前天进域时,是完全不同了。
仅仅一日的相隔,使得他整个的希望幻灭,多年的憧憬为之破碎。
他纵然面对千百人的欢呼,千百人的注目,也无法使低落的情绪,提升起来。
那些欢呼,还不如湘灵所说的一句话;那些景仰的目光,还不如湘灵的回眸一瞥。
可是,往日的湘灵,已经在他的心中死去,现在所剩的只是一个躯壳,一个任由男人践踏的妓女
尽管春梦姑娘是洛阳春风楼的红妓,但她依然避免不了被蹂躏的事实,任何男人只要有钱,便可以买到她的笑,买到她的身体
这种无法改变的事实,是丁中齐无法接受的。
他在江北望等十六名武林大豪,以及丐帮数十弟子簇拥着走进城时,面对那无数的目光,心中所想的却只是湘灵的影子,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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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金贵兴奋地道:“对,这个主意倒也不错,以后我跟玉凤能在上面盖个三间茅屋住在上面,整天面对白云红日,远避尘嚣,倒也不啻神仙”
丁中齐放声大笑,道:“神仙那有这么好当的?住在那上面,衣食从何而来?”
李金贵道:“等我练成了武功,能够飞来飞去,自然上下方便了,至于衣食方面,也可以预先采购呀!何况”
他说到这里,一想到自己这些都是空话,不禁为之哑然失笑,转口道:“丁师兄,我们快走吧!别耽误了回来的时间。”
丁中齐笑道:“小师弟,恐怕你不怕耽误时间,而是急于想见到白玉凤吧!”
李金贵红着脸尴尬地一笑。
丁中齐道:“小师弟,你若是想要快点见到白姑娘,不若骑在我的肩上”
李金贵忙道:“丁师兄,这怎么可以”
丁中齐没等他把话说完,手腕一抖,已将他举了起来,轻轻松松的放在自己的肩膀上,然后跨开大步,往山下行去。
他这一放开势子,真是疾如奔马,李金贵骑在他的双肩上,只觉耳边风声呼呼,迎面扑来,几乎都睁不开眼来,他赶忙用双手抱住丁中齐的头,不敢放松,唯恐稍一松手,便会跌了下去。
丁中齐奔行了一阵,恍惚间,觉得自己好像是带着小儿子,到城里去赶集,孩子走不动了,只得将之置于肩上,扛着走路
他的眼角两旁,景物不住后退,仿佛岁月也随之后退,在幻想之中,他跟湘灵成了亲,有了一个温暖的家庭,湘灵为他生了一儿一女。
每当城里有什么热闹时,他都要牵儿带女的进城去看热闹,然后捎些花布胭脂回家送给湘灵,一家人过得快快乐乐的
想着想着,眼眶渐渐的湿润。
那第一颗泪水落下眼眶,又被迎面的风吹得滑落面颊时,丁中齐终于自幻想中醒了过来。
他解开胸前的衣襟,任由宽广的胸膛,赤裸在风中,扬声道:“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撤。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他朗声背诵着老子的“道德经”借以压抑胸中的痛苦,脚下奔行的速度更快了。
李金贵坐在他的肩上,只觉迎面疾风扑来,几乎都睁不开眼来,更无法开口说话。
他也弄不清丁中齐为何像发了疯似的快步飞奔,更听不懂在喊什么,只有紧紧的抱住了丁中齐的额头,防备会跌下去。
也不知奔行了多久,丁中齐总算把那篇“道德经”念完了,心情也完全平静下来了。
他的脚下一慢,李金贵这才能睁得开眼睛。
李金贵吁了口气,想要开口问丁中齐在唱些什么,却见到远处火光烛天,浓烟腾升而上,并且还隐隐传来一阵大喊之声。
他咦了一声,道:“丁师兄,你看”
丁中齐问道:“什么事?”
李金贵手指着远方道:“那里失火了!”
丁中齐哦了声,道:“小师弟,我们耽搁一下好吧?为兄要赶去救火。”
李金贵颔首道:“对,这是应该的,水火无情,救人要紧”
丁中齐不等他说完话,已大步奔行过去。
他一步跨行,远达八尺之外,这一放肆飞行,更是迅速,转眼之间已奔出十多丈之远,距离火场已愈来愈近。
李金贵坐在他的肩上,自然看得极远,他突然张口道:“啊哟,那是”
他嘴巴一张,疾风扑进来,使得他无法说话,连忙伸手在丁中齐的头上捶了一下。
丁中齐问道:“小师弟,什么事?”
李金贵俯下头去,凑在他的耳边,以手掩口道:“丁师兄,那失火的地方是玄妙观。”
丁中齐哦了一声,道:“原来是茅山派的那些杂毛!”
他自认出身正宗道家“清虚门”自然将那些以符录咒语骗人的道士说成杂毛了。
李金贵见他脚步放缓,问道:“丁师兄,要不要救那些杂毛?”
丁中齐道:“人命关天,当然要救。”
李金贵道:“丁师兄,依小弟之见,大概是修罗门的人要去报仇”
丁中齐冷哼一声道:“狗咬狗,一嘴毛,那些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李金贵问道:“既是如此,大师兄,我们还要不要去救人呢?”
丁中齐犹疑了一下,道:“我们去看看吧!该救的还是要救”
说话之间,他们已来到距离玄妙观后数十丈远。
李金贵远远已可看到玄妙观那碧绿的瓦片,在数处腾升的火焰里,闪烁出灿眼的红光
他拍拍丁中齐的肩膀,道:“大师兄,是玄妙观没错,昨晚我就爬过后墙从这条小路逃出来的
他说到这里,只见三条人影翻出后墙,向这边急奔过来。那三个人显然受了伤,行动并不很快,才奔出数丈,墙上人影闪现,已连续跃落十七八个黑衫大汉,紧追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