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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32)
却说那贾宝玉追着史湘云而去,劝哄了半天,湘云脸上才有了笑模样。两人头挨着头说起了不知从哪里杜撰来的典故。只热闹的不得了。
袭人见天色越发的晚了,再屋里等了好半天,手里的针线活,一片叶子都已经绣完了,还不见宝玉回来。抬腿刚要往林家去看看。
晴雯在她身后冷笑一声道:“我劝你还是别往林家去,再叫人撅了面子回来。那林姑娘前几年年岁小,跟咱们那位二爷还一处玩,这两年年纪渐渐的大了,又有林家的大姑娘看着,越发有了千金小姐的派头。你瞧着,等闲了可能瞧见那位的面,就是出来散步,都有丫头嬷嬷围了个团团。偶有见面,也不过是说些个玩笑。可曾见她何时恼过。人家家里有哥哥姐姐,有小性子也回去使,自是有人心疼的。你只往那没有诉苦的地方的人那里寻去,就对了。”
袭人一听这话,倒也觉得有理。这没处诉苦的人,可不正是史湘云。
到了史湘云的屋子,翠缕先笑着迎出来了,“袭人姐姐来了,可是来接宝玉的。正在屋里说笑呢。”
袭人笑了一声,跟着翠缕进去,就见湘云穿着小袄,歪在炕头上,宝玉坐在旁边,也不知道说了什么,惹得湘云又伏在炕上笑的直嚷肚子疼。
她脸上勉强带着笑意:“二爷也真是,这都多早晚了,还不回去歇着。只吵着云姑娘可怎生好。错过了困头,夜里走了困,明儿又该嚷着脑仁子疼。”
湘云看了袭人一眼,打趣道:“我倒不曾困。正好有人解闷。倒是才看见嫂子来了。”说着又笑,“二哥哥如今有了嫂子管着,真真是戴上了那紧箍咒,不能在外面不着家了。”
袭人面色一红,她如今最怕人挂在嘴上的就是这件事。她不由的想起那些外院小厮们说的荤话,‘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每常想起宝玉跟屋子里的丫头避着自己偷偷摸摸的拉拉扯扯,就觉得这句话最是有道理的。
宝玉脸上有些不乐意,但见湘云笑颜如花,就站起来低声道:“明儿我还来。”
湘云又捂着嘴一径的笑。显然两个人在一处要欢喜许多。
袭人这才低着头,跟着宝玉往回走。一路上也无甚话。
翠缕也就伺候湘云歇着了,见湘云刚才还好好的,如今脸上倒带着几分不快。就不由问道:“姑娘如今大了,你的心思我竟是看不出来的。”
“不过是觉得这屋子刚才还热闹暄腾,这少了一个人,就冷清了起来。”湘云躺在炕上,“这一大家子,可也只有我没有那亲的热的。以前有林姐姐比着,后来又兼之林姑父重病不好了。我倒是常可怜她。觉得自己好歹还有个家,家里虽不亲热,但叔叔婶婶横竖不能真的一点也不照管自己。只有她,三亲六故的,也只有贾家能住了。在这府里,只怕要更添几层烦难。却没想到她倒是个有运道了,找回来了哥哥姐姐,林姑父更是身体康健,官位还节节高升。要是认回来的哥哥姐姐,都如宝姐姐的哥哥一般,那也就罢了。谁曾料到,那林大姐姐端是个厉害的,疼她也是真的。若是添了一点假,不能月月日日都一样精心。谁还能做一辈子戏不成。自从有了亲姐姐,林姐姐身边再没一处不顺心的。她万事都顺心了,如今连性子也跟着变了。我明里暗里的挤兑她,你看她可曾跟我恼过。可见这人的心性是会变的。如今她那哥哥更是出息了。将来未尝不是又一个林姑父。家里有姐姐照看教导,外面有哥哥撑着体面。家里更是有父亲能为她做主。虽是早早没了母亲,可这府里,老太太,太太,嫂子们,哪一个不是可着劲疼她。如此一对照,我才是是那最可怜的。宝姐姐家里有亲妈,那哥哥再不济,也是一个依靠。那哥哥虽浑,但是对宝姐姐还是疼的。难道我还指着家来的堂兄堂弟来疼我不成。那些个兄弟,一年里能见上两面就算是好的了。哪里还会记得有我这么一个人。得亏当年父亲的爵位是给叔叔承袭了,要不是因为这个,他们怕落人口实,只怕早没人搭理我的死活了。”
翠缕跟着就道:“姑娘才说,境况变了,就爱叫人移了性情。姑娘以前可是不爱计较这些的人,如今怎么也多想多思了起来。横竖有太太的嫁妆在,将来出门子了,家里也不会亏待了姑娘。等到姑娘能当家做主了,万事就随心了。”
“这都是糊涂话。”湘云叹了一声,“你看这府里几个嫂子,哪个的日子过的轻省自在了。又是去那不知根底的人家,谁能想到好坏呢。叔叔婶婶只打发我出门子罢了,至于以后的死活,谁在乎呢。”
“那将来的亲事莫不如就在相熟的人家找。”翠缕说道,“好歹有些情分在。”
史湘云叹了一声,久久都没有说话。心道这丫头什么都好,就是带着几分天真。才道:“我往常叫你别说话,你只记住便罢了。”即便自己心里真有这样的想法,也不该这么直白的说出来。
那边翠缕却应了一声,一点也不恼,扭头就睡,不一时还能听见微微的鼾声。显然是个心里不存事的人。
一夜无话。
那贾宝玉想起昨天答应湘云要找她一处玩,所以,一起来就跑过来找湘云。此时天气尚早,再加上昨晚湘云辗转了半晚上不曾入眠。自然就起的晚了。
贾宝玉进了湘云的屋子,就见湘云被子只盖到齐胸的位置,露出白生生的膀子来,叹道:“都这般大了,怎的还跟小时候一样,睡觉也不安生,回头嚷起膀子疼可如何是好。”说着,就只拿了她的胳膊轻轻抬起,将被子给盖上。
史湘云倒‘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一进来,我就醒了的。作死的,这一大早人还没起,没梳洗,你就冒冒失失的进来。叫人看见了也不像样子。”
“打小一处吃,一床睡,谁还说什么了不成。”嘴上虽然这么说着,但到底往外走去。
湘云这才叫了翠缕过来给她梳洗。
黛玉今儿起的早,来给贾母请安。不想贾母昨晚上走了困,如今还不曾起。
鸳鸯就道:“好姑娘,你且去云姑娘那么坐坐。等老太太起了,看见你必是欢喜的。”
黛玉笑道:“你只管忙去,我知道你不得闲。我这里不用招呼。正好去跟云丫头说说话。”
说完,带着丫头就往史湘云的屋子而去。
门口不见有伺候的小丫头,屋里传嘻嘻的笑声,一掀开帘子,就见宝玉正准备梳洗,那盆里的水显然是史湘云用过的。
林黛玉皱了皱眉,“你可是个无事忙。哪有一大早不洗脸不梳头就往人家屋子里来的。”
贾宝玉一笑,只道,“好些日子不见妹妹了,不想今儿倒是好运到。看来这明日我还是不梳洗,就跑出来碰碰运气。还能碰见妹妹也未可知。”
史湘云接话道:“他这小时候养成的脾气再是改不了的。”
林黛玉就想起姐姐说的话。
姐姐每常说起,就只一句话,“那还是打得少。”
林黛玉自是知道姐姐的话不是说真打,而是说管教的少了。真有人用心的,狠心的管了,哪有改不了的。又不是多艰难的事。
这么一想,便没有答话。那边史湘云却打掉了贾宝玉手里的胭脂,“这毛病,多早晚你才能改一改。”
黛玉亲眼见着两人一处梳洗,湘云亲自给宝玉编辫子。以前不觉得怎样,如今心里倒觉得有些不自在。她转身往外走,道:“我先去瞧瞧老太太醒了没有,你们也别磨蹭,快点过来。”
这边才出门,就跟袭人走了个对面。袭人笑道:“姑娘可见着我们宝二爷了。”
“在云丫头房里呢。”林黛玉道:“我见二人梳洗,就先出来了。你去瞧瞧吧。如今也该是好了。”
袭人忙道了谢,脚下不由的又快了几分。
进去一瞧,果然是已经梳洗过了。心里有些不自在,但这到底是老太太的院子,不敢说什么,只得一个人转回去梳洗。
刚到门口就碰上前来的薛宝钗。
心里不由的又添了一份复杂的心绪。这宝姑娘要真是个守礼的,就不该一大早上爷们的屋子里来。但想到也就这宝姑娘能在太太跟前说上话,也就忙笑着迎了过去。
“宝姑娘来了,快屋里坐坐。”袭人笑着邀请。
薛宝钗点点头,“你这一大早不伺候你们那位爷梳洗,这是去哪了。”
“就是去瞧我们那位爷的。”袭人说着就皱了眉头,“一大早上,套上衣服就出了门。这么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人影。忙的人一通好找。结果在云姑娘房里。我过去的时候。两人已经梳洗完了。”说着,她一叹,“姑娘们如今都大了。还是如同小时候一般,坐卧不忌,失了规矩体统,该怎么好。”
薛宝钗点点头,笑道:“姨妈倒是不曾错看了你。”显然知道了袭人为什么在她面前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叫薛宝钗拆穿了心思,袭人也不恼,只脸微微的红了红,就道:“太太的恩典,岂敢不尽心。”倒也不敢在这薛宝钗的面前耍什么小心思。
薛宝钗见她还算乖巧,就笑着寒暄两句。辞别了袭人,一路朝贾母的院子而去。想了想,还是径直朝史湘云的房里而来。
“宝姐姐怎的也来的。”湘云笑着,让薛宝钗进去。
薛宝钗看了二人一眼,只笑道:“碰见袭人,才听说你们在一处。”说着就看向宝玉道:“袭人的话,要是有理,你也该听听的。难得那么一个处处为你想着的丫头。”
贾宝玉一听这话,顿时就拉下脸来:“如今她是不光管头管脚,越发的还学会搬弄是非了。”
“你这话好没道理。”薛宝钗笑着道:“我不过劝一句,你就去朝袭人闹脾气,我可不成了那帮弄是非的小人了。”
贾宝玉一时语塞,竟是不能答。只起身道:“罢了!罢了!我只回去瞧瞧她,省得她见人就编排我的不是。”
说完,站起身就走。
史湘云瞥了薛宝钗一眼,“宝姐姐今儿的话,我怎么有些不懂了呢。”
薛宝钗笑道:“你不懂什么。”她叹了一口气道,“我倒是为了谁。”说着,一点史湘云的脑门。
“我知道你自小就跟袭人亲近。但你也不想想,那丫头如今是宝玉的屋里人。自是比别人亲近几分。她心里如今不痛快,连对我说话都带着几分气性。若是叫她的气顺不过来,只一气的往外瞎说,与你又是什么好名声。”薛宝钗叹道:“自来人多世俗,多人云亦云,哪里知道咱们的难处。你以后,可长点心吧。”
史湘云眼圈一红:“我常羡慕林姐姐有个亲姐姐,有人教导。如今宝姐姐说的都是金玉良言,我自是知道好坏的。”
“你只当我是你姐姐便罢了。”薛宝钗笑道,“这可值得你哭什么。快收了吧。一会子老太太问起来,还倒是我欺负了你呢。”
且说那贾宝玉心里憋闷,回了屋子,就见袭人又背对着炕躺着,想着她往日里的好,心里的不乐又去了两分,这才过去,坐到袭人身边:‘你这又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在亲戚家的姑娘面前瞎说呢。”
袭人心说,难道自己跟宝姑娘说话,又叫哪个不省心的蹄子听见了,去当了那耳报神。于是接话道:“怎么是亲戚家的姑娘了。往常我们在林姑娘和云姑娘面前,不是有什么说什么吗。怎么宝姑娘就不一样了,反倒成了亲戚家的姑娘。”
贾宝玉扭头道:“怎能一样,林妹妹和云妹妹再不是宝姐姐那样的人。”
“这话倒叫我奇怪了。”袭人翻身坐起道:“林姑娘云姑娘是什么人,宝姑娘又是什么样的人。”
贾宝玉只说不出来,脸憋的通红,才道:“自来都说‘姑表亲,打断骨头连着筋’,你可曾听过‘两姨’的表亲亲的。”
这话叫袭人一愣。林姑娘是家里姑太太的女儿,跟宝玉自是嫡嫡亲的姑表亲。老太太是史家的老姑奶奶,两家算起来,又何尝不是姑表的关系,只是到了宝玉这一代远了一层罢了。
叫他这么一混赖,袭人自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道:“如今二爷有那亲的伺候,我们反倒近不得身了。”
“不过这点子小事,你就闹出这样的动静来。如今连亲戚都知道了。”贾宝玉赌气往屋里去,谁也不理。
袭人心道:这位原是将宝姑娘跟林姑娘云姑娘当两样看的。林姑娘云姑娘自来都是自己人,只宝姑娘是亲戚家的姑娘。
不过想了一遭林姑娘的性子,还有林家的厉害之处,她就觉得林姑娘若以后真的能长长久久的在家里,于她们这些人,都不是好事。云姑娘倒是有从小伺候的情分,她来了,自己倒是好了。可就一样,太太那里必是不允的。还是得跟宝姑娘亲近些才是。
心里这般的掂量了一番,也不敢真闹。就起身去了里面,给宝玉盖了一层被子。那宝玉一脚又将被子踢了。袭人就知道这是心里不畅快,就道:“这原是我的不是了。你就收收脸上的神色,一会子老太太叫用饭,你这脸色去可如何是好。”
话音才落,外面就有丫头叫贾宝玉去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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