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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寨’的地牢里,像你这么一个人,会得罪谁?”
谭秀一听这话心里更不舒服了,也觉得心里往上冒火儿,他两眼一睁,冷冷说道:“谁知道我得罪谁了,让人这么害我。”
灰衣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小伙子,能不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儿?”
谭秀心想本来就该告诉他的,为什么不告诉他
心里这么想,口中冷冷说道:“能告诉你,为什么不能?就是你给我的那颗念珠害了我,差一点没要我的命”
灰衣人突然笑了,道:“我明白了,你身上带着我给你的那颗念珠,路过这‘史家寨’的时候让‘史家寨’的人看见了,因而你被抓了起来囚进地牢,对不对。”
谭秀冷冷说道:“不错!”
灰衣人微微一笑道:“小伙子,为什么你带着我给你的那颗念珠,会被‘史家寨’的人抓起来囚进地牢?想是‘史家寨’的人把你当成那个以念珠为表记的什么帮里的恶徒了,是不?”
谭秀道:“不错,你说着了。”
灰衣人道:“小伙子,那么,我何辜?”
谭秀道:“那颗念珠不是你给我的么?”
灰衣人道:“不错,那颗念珠是我给你的,你是把我当成了那个什么帮的一伙了,是不是?
小伙子你错了,你误会我跟‘史家寨’的人误会你一样,同样是一颗念珠,但却不能混为一谈。“
谭秀道:“我误会了你,你那颗念珠哪儿来的。”
灰衣人道:“个伙子,你是问我怎么会有念珠,是不是?”
谭秀道:“不错。”
灰衣人突然笑了,道:“小伙子,你看看我这身打扮,再看看我这颗头”
说着,他抬手抓下他那顶宽沿大帽,那顶宽沿大帽底下,是个光头,光头上却没有一颗戒疤。
谭秀看得一怔,两眼猛睁,他又想起了彭千里的话。
灰衣人又笑道:“小伙子,和尚有念珠,这能算什么稀奇事儿么?”
谭秀一挺腰,就要往起坐。
灰衣人伸手又按住了他,道:“小伙子有话躺那儿说也是一样。”
谭秀定了定神道:“大和尚,彭千里老人家告诉我,当世之中有位奇僧”
灰衣人“哦”地一声道:“什么样的奇僧?”
谭秀道:“彭老人家说,这位奇僧既不属于‘少林’,也不属于‘峨嵋’,他是位出家人,但没有受戒,论文,当代几位大儒不如他,论武,他是当今第一人!”
灰衣人道:“怎么样,小伙子?”
谭秀道:“大和尚是不是这位”
灰衣人摇头笑道:“小伙子,我不敢自夸那个奇字,那彭千里可曾告诉你这位奇僧的上下?”
谭秀摇摇头说道:“没有。”
灰衣人淡然一笑道:“小伙子,彭千里高捧我了,我是一个最平庸,最平庸的和尚”
谭秀一阵惊喜,一阵激动,道:“我不知道大和尚就是奇僧”
灰衣人道:“没听见么,小伙子?我是一个最平庸、最平庸的和尚。”
谭秀明知灰衣人自谦,他方待再说,灰衣人已又开了口,含笑说道:“小伙子,听你的口气,彭千里并没有把我说成一个恶和尚,那么你不该再怀疑我是那个什么帮会里的恶徒了,是不?”
谭秀窘迫地笑笑说道:“大和尚,我说过,我不知道”
灰衣人笑道:“不知者不罪,咱俩现在又是朋友了,从现在起,对我友善点儿,别那么冷冰冰的让人难受,行么?”
谭秀红了脸,道:“大和尚,您原谅”
灰衣人微微一笑道:“好一个大和尚您原谅,小伙子何前倨而后恭”
深深看了谭秀一眼,道:“不管怎么说,年轻人能勇于认错总是件好事,其实,也难怪你这样对我,我赠你一颗念珠,谁知道这颗念珠把你害得这么惨”
谭秀双眉一扬,道:“史家寨的人不分是非,不辨善恶,仗恃一个强字鸾横不讲理,有一天我学了武非来找他们不可”
灰衣人摇头说道:“小伙子,为人在世气度要恢宏,胸襟要宽阔,不要凡事计较,有怨必报”
谭秀道:“大和尚,我不该来找他们评评理么?”
灰衣人淡然一笑道:“小伙子,该,但不必,一个昂藏须眉七尺躯,顶天立地大丈夫不是这样的。”
谭秀红了脸,道:“大和尚,谢谢明教。”
灰衣人深深一眼,道:“小伙子,我没看错你,你的确是个可取的年轻人,套一句文词酸溜的话说,孺子可教”
话锋微顿,抬手往后一指,道:“小伙子,你扭过头看看。”
谭秀依言扭头,只一眼,他神情震动,立即怔住了。
他这才发现,他是躺在一座不太高的小山丘上,这座小山丘就座落在“史家寨”后,人在山丘上,居高临下看“史家寨”可以尽收眼底“史家寨”那片大院宅,如今已经成了一片灰烬,一片废墟,亭、台、楼、榭,还有那一间间的大房子,全没了,有的只是几座空架子,房梁剩下焦黑的半截,墙剩了半堵,凄惨一片,令人不忍卒。
好半天,谭秀才定过神来,他瞪大了眼,惊声说道:“大和尚,这这是”
灰衣人摇头说道:“不清楚,我路过这儿的时候,‘史家寨’已经是这个样子了。”
谭秀猛然想起了一件事,一直腰坐了起来,道:“我想起来了,一定是”
他想起了那个姓莫的小胡子,也把他所知道的告诉了灰衣人。
听毕,灰衣人两片眉毛微微轩动了一下,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这么看来,有九成是他们了”
谭秀咬了牙,道:“好心狠手辣的东西,只为一个女人便”
抬眼凝目道:“大和尚,‘史家寨’的人”
灰衣人摇头说道:“我不知道‘史家寨’都有些什么人,可是我在‘史家寨’里看见不少尸体,只怕‘史家寨’的人没一个能逃脱毒手!”
谭秀道:“这么说那位史姑娘”
灰衣人道:“你说的那位史姑娘怕被他们劫掳去了,因为那些尸体里并没有女尸。”
谭秀道:“要是被他们劫掳去了,那史姑娘的遭遇比死还大和尚,会不会史姑娘独免”
灰衣人道:“但愿如此,只是,小伙子,他们是为她而来,她那独免的可能性恐怕不大。”
谭秀心往下沉,没有说话,但旋即他又说道:“大和尚怎么知道我被囚在‘史家寨’的地牢里
“
灰衣人笑笑说道:“这就要感谢害你的念珠了”
手一摊,掌心里托的赫然正是他给谭秀的那颗念珠,他接着说道:“我在一具尸体的手里发现了它,我猜想你一定在‘史家寨’,至少你该到过‘史家寨’,可是尸体里没有你,那表示你并没有遇害,你没有遇害那就有两种可能,一是你到过‘史家寨’,已经走了,一是你还在‘史家寨’里,于是我就一阵寻找。还好,终于让我找着了你。小伙子,你差点没让‘史家寨’的人囚死,可是他们要是没把你囚在地牢里,只怕你现在也在那成堆的尸体之中,这该是不幸中的大幸,也算小伙子你的福缘深厚,命大造化大”
谭秀道:“可是,‘史家寨’的人”住口不言。
灰衣人含笑说道:“看来你已经不记恨‘史家寨’的人了。”
谭秀道:“大和尚刚赐明教,我不敢再有怨必报。再说我记恨‘史家寨’的人是一回事,那个帮会他们心狠手辣,灭绝人性又是一回事”
灰衣人截口说道:“小伙子,你认为他们心狠手辣,灭绝人性?”
谭秀目光一凝,道:“难道大和尚不认为他们心狠手辣,灭绝人性?”
“不。”灰衣人摇头说道:“我是个佛门弟子出家人,出家人慈悲为怀,眼见这种血腥事儿怎会不认为他们心狠手辣,灭绝人性,老实说,小伙子,我不但认为他们心狠手辣,灭绝人性,而且还认为他们是有意跟我做对,把柄血腥的杀人刀硬塞在我手里。”
谭秀讶然说道:“大和尚这话他们怎么会是有意跟大和尚做对”
灰衣人淡然一笑道:“小伙子,你不能算是江湖人,所以你对江湖事也知道太少,小伙子,想想看,你是为什么被‘史家寨’囚在地牢里的。”
谭秀呆了一呆,两眼猛睁,道:“我明白了,大和尚是说那颗念珠”
灰衣人一点头,道:“不错,小伙子,江湖上任何一个帮会以念珠为表记的可说绝无仅有,这已经透着稀罕了,世上各式各样的念珠不少,他们用以为表记的念珠,居然跟我的信物无论形式大小都一模一样,小伙子,这应该不会是巧合吧?”
谭秀点头认道:“大和尚说得是,这不该是巧合。”
灰衣人道:“那么,小伙子,你以为我该是装聋作哑,不闻不问,任他们把柄血淋淋的杀人刀往我手里塞呢,还是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然后公诸于世,保持我的清白呢。”
谭秀两道眉毛微微扬了扬,道:“大和尚,别说他们可能是有意嫁祸大和尚您,就是他们不以念珠为表记,无意嫁祸你大和尚,你大和尚有这么一身当世称最的所学,也不应该不闻不问,任他们这么烧杀劫掠。”
灰衣人两眼微睁,奇光外射,那两道奇光比电还亮,他一点头,说道:“说得好,小伙子,你这番话正合我的心,为人在世不能那么自私,尤其我是个佛门弟子出家人,更该上秉佛旨,救苦救难,小伙子,就这么说定了,不但自扫门前雪,连他人瓦上霜也管了,只是”
眉锋微微一皱,道:“小伙子,我没有空,也懒于亲自出面,你说该怎么办?”
谭秀道:“大和尚,你不该没有空,也不该懒于亲自出面。”
灰衣人偏着头想了想,然后望着谭秀道:“小伙子,你说,我找个人替我出面,帮我查查这件事,是不是也一样呢?”
谭秀没多说,点头说道:“应该这样,只要大和尚认为他有这个能力,能胜任。”
“那当然。”灰衣人道:“我不敢说眼光超人,但我从来没看错过人,只要是我找的人,他准有这个能力,准能胜任。”
谭秀道:“那就行了。”
灰衣人道:“小伙子,我找的是你。”
谭秀一怔:道:“怎么说,大和尚,你找的是我?”
灰衣人点头说道:“我想让你代我出面,帮我查查这件事,然后把他公诸于世,难道你不愿意?”
谭秀道:“大和尚,你不是开玩笑吧,我连防身之能都没有”
灰衣人淡然一笑道:“小伙子,只跟我去,还愁没有防身之能么?”
谭秀是个聪明人,这他还能不懂?他两眼暴睁,惊喜说道:“大和尚,你是说”
灰衣人一摊手,道:“小伙子,这还用多说么?只问你愿不愿意。”
谭秀因惊喜而激动,道:“不瞒大和尚说,我求的就是名师。”
灰衣人“哦”地一声凝目说道:“小伙子,为什么,你为什么求名师?”
谭秀道:“自然是为学武。”
“那当然。”灰衣人道:“求名师不是为学武是什么?我是问你为什么要学武!”
谭秀没隐瞒地把他的遭遇告诉了灰衣人。
静静聆听,灰衣人睁了两眼:两眼之中又显现比电还亮的逼人奇光:“小伙子,你是‘大明湖’边谭家大院的人?”
谭秀说得心里悲惨难受,他低着头,可没看见灰衣人那慑人的威态,慑人的神情,他只点了点头道:“是的,大和尚。”
灰衣人道:“谭老爷子的大号是”
谭秀道:“他老人家谭-东。”
灰衣人脸色一变,道:“这么说你是谭-东的儿子?”
谭秀摇头说道:“不,大和尚,我是个孤儿,自小被谭老爷子收留,为报答老爷子的恩德,我愿为奴仆,可是老爷子视我如己生”
灰衣人点了点头,道:“巧了,原来你跟谭-东有渊源”
谭秀听出这话说得有原因,抬起头来道:“大和尚莫非认识老爷子。”
灰衣人道:“何止认识?他是我寻觅多年未获的小伙子,这我将来自会告诉你的,你刚才说谭-东有一具革囊,本来是要你带出谭家大院到江湖上找寻他一个朋友,然后把那具革囊交给他那个朋友的,可是事后你发现他丢了,是不是?”
谭秀道:“我不知道是丢了,还是在老爷子身上
“
灰衣人道:“那些人既是为那具革囊而来,他们不会放过谭-东身上的,只怕是丢了,小伙子,你我真有缘,万般皆天定,半点不由人,谁说冥冥中没有神?小伙子,我找你替我出面,帮我查那件事并没有错,我找对了人”
谭秀心里忽然一动,忙道:“大和尚,莫非你就是老爷子说的那位”
灰衣人道:“大概他指的是我,事实上他并没有别的朋友,就是有,以前因为某种原因,后来因为某种原因,也早断绝了来往。”
谭秀讶然说道:“大和尚,你这话我不懂。”
灰衣人目光一凝,道:“小伙子,你跟着谭-东长大,对于他,你知道多少?”
谭秀道:“老爷子不许别人问,他老人家也从没对我提过”
灰衣人道:“现在他已经作了古,就算他还在,你是我找来替我出面,帮我查事的人,-我把他的事告诉你,他应该不会反对”
顿了顿,接道:“小伙子,谭-东当年是先朝宫里的一名侍卫”
谭秀一怔,也一惊,道:“怎么说,大和尚,老爷子他是”
灰衣人点了点头,接着说道:“崇祯爷自缢煤山殉国归天,谭-东携带一件宫里机密也失了踪,当年他身为大内侍卫,绝少跟朋友往来,后来他为消声匿迹,更不会去跟那个朋友来往,这你明白了么?”
谭秀心里好不激动,点若头道:“大和尚,我明白了,原来老爷子就是彭老人家所说的那位先朝侍卫”
灰衣人道:“彭千里他知道的不少”
手一伸,接道:“小伙子,你把在谭-东手里发现的那枚制钱拿出来让我看看。”
谭秀心里一动,心想:“这位奇僧胸罗渊博,见多识广,他可能知道这枚制钱的来龙去脉。”
当下忙把那枚制钱掏出来递了过去。
灰衣人接过那枚制钱,正看看,反看看,他皱了眉。
谭秀忙道:“大和尚可知道”
灰衣人微一摇头道:“小伙子,这枚制钱边缘锋利,是独门暗器无疑,可是江湖上以这种制钱当暗器的人并不在少数,我一时还看不出它究竟是哪一家的”
谭秀忍不住一阵失望,没说话。
灰衣人道:“小伙子,这是杀害谭-东残凶留下的唯一线索?”
谭秀道:“是的,大和尚,也许还有别的,可是当时我只找到这枚制钱”
灰衣人把那枚制钱递向谭秀,道:“那么,小伙子,放好它,总有一天你会凭这枚制钱找到杀害谭-东的残凶的”
谭秀接过那枚制钱,又把它藏进了怀里。
他这里藏好那枚制钱,那里灰衣人开了口:“小伙子,在外头你还有什么未了之事么?”
谭秀摇头说道:“没有,大和尚,我没有什么事。”
灰衣人点头说道:“那就好,无牵无挂可以专心,要是有什么事,最好先把它办完,既然你没有什么事,那就走吧,我在七夕之前还要赶到金陵,无论我有什么事,每年七夕我总要到那儿去一趟,走吧,小伙子。”
谭秀点着头站了起来,想想以后,他心里忍不住又是一阵激动,很久很久不能平静下来
“开封”“大相国寺”里的铁树开了花。
“大相国寺”的这株铁树,每年二月的最后一天必开花,开花的时候花朵怒放,奇香散布在“大相国寺”的每一个角落,连“大相国寺”
周遭几十丈内都闻得到。
初开花的头一回“大相国寺”里的和尚们认为这是吉兆异征,鸣钟敲鼓,惊动了整座“开封城”到了二月初一一大早“开封城”的人涌向了“大相国寺”争-这颗铁树开花的吉兆异征,莫不啧啧称奇,善男信女,络绎不绝,一直到三月初三花谢。
第二年,又是二月里的最后一天“大相国寺‘的铁树又一次的花朵怒放,奇香散布。
第三年
第四年
一连几年,都是这样,在同一天夜里,在同一个时辰“大相国寺”的铁树准时开花了。
没见什么吉兆异征,但是看花的人每年不减,不知道是谁起的头。反正每年三月初一大伙儿都要涌到“大相国寺”来,干脆就把每年的三月初一订成了庙会之日。
以后的几年“大相国寺”里的那株铁树枯萎了,死了,可是这每年三月初一的庙会算是留了下来,并没有因为没了铁树有所改变。
今儿个是三月初一,是“大相国寺”庙会的日子。
热闹了,瞧吧,要多热闹有多热闹,锣鼓喧天,人声沸腾,车水马龙,万头攒动。
吃的、看的、玩的、耍的、五花八门,应有尽有,要什么有什么。
本来“开封”的“大相国寺”就跟“北京城”里的“天桥”、“长安城”里的“
开元寺“差不多,诸技百艺杂陈,医卜星相,歌舞商贾,还有那些江湖上的英雄好汉,莫不萃集”大相国寺“。
“大相国寺”前的这片广场,别说人来了,光那一座座的草棚子数都数不清。你只管站在外头伸着指头挨个儿数,谁要点得清三月初一到三月初三这三天里有多少草棚子,那算你眼神好,本事多,今后只赶上“大相国寺”庙会,随你吃看玩耍,绝不要你掏一个子儿!
“嘿,倒了,倒了!”
靠东墙头有一片场子,围了一大堆人,伸着脖子翘着脚跟儿,聚精会神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怪紧张的。个个眼睁得比蛋大,往场子瞧着。
场子里,是摔交的,摔跤大王盖铁腿,跟“北京城”天桥的摔跤大王乐宝林齐名。称南盖北乐,盖铁腿他没倒下过一回,因之赢得了盖铁腿的美号。
其实,盖铁腿本人跟他五个徒弟就是江湖上响当当的角色,铁铮铮的英雄好汉,人家是不含糊的真工夫,可不是纸糊的棚子,空有一付空架子。
盖铁腿这摔交场子靠两三丈远,是卖大力丸的马化亭,不说他卖的大力丸怎么样,光说他手里那张铁背弹弓,你头上平放个制钱他都能打得掉,跟盖铁腿一样,也是不含糊的真工夫。
在摔跤大王盖铁腿的场子跟卖“大力丸”的马化亭之间,有一座小草棚,这座小草棚露的是不花钱的玩意儿,棚子前围的人挺多,黑压压的一堆。
棚子里有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站着,女的坐着,男的手里提着一面锣,一边敲一边嚷嚷,女的坐在一张小板凳上,并着腿,闭着眼,头上顶着一个大红枣儿,坐在那儿一动不动,不知道他俩玩的是什么把戏。
那男的,年纪有卅多岁,身材瘦小瘦小的,头上扣顶棉帽,唇上留着小胡子,看上去活像个耗子。
那女的年纪轻些,长得皮白肉嫩,眉目清秀,不讨人厌。
这要在别家,不是大家闺秀就是小家碧玉。可是生在这一家,长在这一户,却要抛头露面出来跑江湖,人有幸与不幸,在那年头有这么一个说法,好人家的姑娘是不会抛头露面出来跑江湖卖解的。
但是这么说,那个姑娘家生得贱,愿意抛头露面出来跑江湖,一年到头儿天南地北,今东明西?这还不是造物弄人,环境逼迫。
人围的差不多了,那耗子般中年汉子手里的锣鼓敲得更响,嗓门儿也更大了,只听他扯着嗓子喊道:“列位,列位,要看真工夫,真本事这儿来。这儿有不含糊的真工夫,真本事,我们这儿玩的是真刀真枪,是不是真刀真枪待会儿瞧,碰碰手不见血您砸我的摊儿,大伙儿可以把我踩死在脚底下”
锣腿儿一指拼着锤,瞥了眼坐着那姑娘,道:“列位请看,人是个大活人,头上顶的是货真价实的鲜枣儿
伸手拿起那颗红枣“
咯“地就是一口,然后往外一亮,真的,是鲜枣儿,把半个枣儿往地上一扔,转身在箩筐里又拿了一个,往那姑娘头上一放,道:”列位,我们这把戏有个名堂?
叫‘美人头上快刀砍枣儿’,您瞧见么,姑娘头上顶个大鲜枣儿,举起刀来当头就这么一下,枣儿两半儿了,天爷,这枣儿底下的大活人,标致大姑娘“
他那对耗子眼骨碌碌转动,来那么一扫,大伙儿个个吃惊紧张,不喘一口大气儿地等着他那下文。
耗子般中年汉子得意地笑了,一咧嘴,好一口大黄板牙,黄里泛黑,让人瞧着真恶心“列位,别吃惊也别害怕,要是伤人那是笑话,‘开封城’是个有王法的地方,今儿个来赶会的怕有不少吃公事饭的差爷,这场人命官司我不敢打,再说我就这么一个老婆,要是一刀劈死了,就凭我这付德性,上那儿再找第二个”
围着的那堆人,松了口气“哄”地一声,笑了、
耗子般中年汉子接着说道:“别说伤不了人,伤不了那还不算真工夫,真本
事,连头发都不能断一根儿,列位待会儿进棚来自己找,谁能在地上找到一根断头发,我这个老婆就拱手让给谁”
“好哇,老大,这话是你说的!”人丛里冒出这么一声,怪声怪气的,不知是哪个下流胚。
“当然是我说的。”耗子般中年汉子一拍胸脯说道:“走江湖的讲究两字信义,没信没义走不了路,到哪儿也跑不开,只凭一句话,别说老婆,要命也能给。”
“有你这一句话就够了,”那下流胚笑道:“你这个老婆还真不赖,年纪轻,人又标致,皮白肉嫩一碰能碰出水来,晚上搂着睡一觉,不销他奶奶的魂你找我。”
哄然一声看热闹的一阵大笑,那耗子般中年汉子也跟着笑,那大姑娘脸上没表情像没听见,红都没红一红,准是听惯了,练出来了。
“当”“当”“当”三声锣响,看热闹的静了一静,耗子般中年汉子整了整脸色开了口:“列位,好戏就要上场了,明晃晃的飞快大刀,举起来当头就是这么一下。乖乖,可真揪心,只用的劲儿大一点儿,老天爷,冒血光活生生的人命一条,玩这玩意儿眼神要好,劲儿要拿的准,这就是真工夫,真本事”
咽了口唾沫,喘了口气,他接着说道:“有人会问,喂,老大,你怎么光说不练哪,我们是来瞧工夫,瞧本事的,不是来瞧你要嘴皮的,要嘴皮不稀罕,谁都会,吹吧,吹破了补补,告诉列位,我马上就练,列位马上就有真工夫,真本事瞧,其实,列位也没错怪。
我是光说不练,因为练这一套的不是我,我这一辈子投错了胎,就那造化,我只管要嘴皮只管说,练这一套的另有其人,是位少林学艺十年,武当练剑十年,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大剑客,不敢让列位久等,瞧,大剑客出来了“
“当”“当”“当”三声锣。棚后垂着的那块布帘儿一掀,敢情后头还有一小间,从里头走出个年轻汉子,这年轻汉子一身粗布衣裤,打扮挺俐落,也挺干净,也有一付好身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挺壮,挺结实,肤色黑黑的。
看不全他的长像,那是因为他用块黑布蒙着眼,这一蒙几乎蒙住了半张脸。让人只能看见他的一双眉毛,半截鼻子,一张嘴。那双眉毛,斜斜的,浓浓黑黑的,那半截鼻子直而挺,那张嘴,不大不小,恰到好处,不用看全,就凭这露在外头的,只要不是瞎子,任何人都会说他是个英挺不凡的俊汉子。
瞧,他左手里空空的,右手里提着一把明晃晃背窄刃薄的雁翎钢刀,是把货真价实的百炼钢刀。
耗子般中年汉子还怕人不信,把锣往地上一放,跨前一步道:“大剑客,把您那把刀借我使使。”
伸手从年轻汉子手里要过那把雁翎钢刀,曲起右手指头在单刀上一弹,铮然有声:“列位听听,百炼的精钢,没一丝儿假,不是木头的,也不是纸糊的,列位请再看看。”
转身从箩筐里拿个枣儿往地上一放,用那把雁翎刀的刀尖轻轻一碰,枣儿应刀两半儿,整整齐齐,连那坚硬的枣核儿也变成了豆腐一般。
“大剑客,刀还您了,接下来这场戏轮到您了,只求您手下留情,劲儿拿准点,别人不知道您清楚,我只有这么一个老婆”
看热闹的又笑了,笑得兴奋,笑得紧张。
耗子般中年汉子把刀往年轻汉子手里一塞,冲着看热闹的道:“列位要笑的请现在笑个痛快,待会儿想笑可就笑不出来了。”
没人答腔,又有人笑了几声。
耗子般中年汉子可不管你笑够了没有,转身从地上拿起那面锣鼓敲了起来,随着这一阵锣响声,那壮汉子提着雁翎刀走到大姑娘身侧,脚下站稳个八字步,两手握把儿,缓缓举起了那口雁翎刀,这时候锣声好紧好急,声声扣人心弦。
突然,锣声停了,年轻汉子把柄雁翎刀已然高举过头,那锋利的刀口正对着大姑娘的那颗乌云螓首。
耗子般中年汉子把锣往地上一丢,两手捂起了脸,从指头缝里往外瞧,瞧得
好不揪心。
大姑娘没表情,连动都没有动一动,活生生的一个大人,跟泥塑木雕的一般。
正在大伙儿揪心的当儿“刷”地一声,年轻汉子手里那把雁翎刀向着大姑娘当头砍下,只见刀光一闪,枣儿落了地,两半儿,连枣核儿也是整整齐齐,大伙儿瞧得清楚,大姑娘没事儿,连根儿头发也没断。
“好工夫。”棚左传来闷雷般一声沉喝。
接着雷声响动,人声震澈了九霄,看热闹的定过了神,拍了掌、喝彩、聒耳。
大姑娘像个没事人儿,站起来扭头进了后边儿那一间,年轻汉子抬手解下了那块蒙眼黑布,好英挺俊朗的一张脸,那股子英气隐隐逼人,那黝黑的脸上绽开了一丝微微的笑意,冲看热闹的点了点头。
耗子般中年汉子趁势端着那面锣出了棚子,陪笑、点头、哈腰,那面锣直往人面前递:“列位,值得您就赏几个,随便赏,让我们三个弄顿饭吃”
大伙儿慷慨解囊,只见手往怀里探,只见碎银,制钱像雨点,刹时满了一锣,难怪,人家是真工夫,真本事硬值,长这么大,谁瞧过这种事儿?
耗子般中年汉子在这儿忙,那年轻汉子转身进了后头,棚子后头那一小间里,大姑娘正在洗脸梳头,年轻汉子把那把雁翎刀往墙角儿一靠,笑着开口说道:“银姑,怎么样,今儿个心里揪着几分。”
大姑娘银姑眼角儿一膘,显露着几分妩媚说道:“没那一说,有李爷您这如假包换的真工夫,我哪一回也没揪心。”
年轻汉子笑问道:“真的么?”
大姑娘银姑道:“这还有假,老实说,这是跟您,换个别人杀了我我都不干。”
年轻汉子笑道:“说了半天,你还是揪着心哪。”
大姑娘银姑还待再说,布帘儿一掀,那耗子般中年汉子探进了头,脸上陪着笑道:“银姑,铁腿盖爷来瞧咱们了。”
人姑娘银姑螓首一转,把那条梳好的大辫子甩在了身后,站起身道:“不是来瞧咱们的,怕是来瞧李爷的,刚才我听他闷雷也似的一声喝彩,就知道他会过来”
只听那耗子般中年汉子在外头说道:“盖爷,您里头请。您里头请,银姑,盖爷到了。”
随听一个洪钟般粗嗓门儿说道:“大剑客在哪儿,姓盖的要好好拜识拜识。”
布帘儿一掀,耗子般中年汉子哈腰陪笑,一脸卑下像,这一小间里大踏步走进半截铁塔,来人好大的个子。
那是个四十多岁,膀阔胸厚胳膊粗的壮汉子,一双浓眉,一对大眼,满脸透着江湖英豪特有的豪迈,而且虎虎生威,隐隐逼人。
他,一身黑色夹裤褂,卷着袖子扎着裤腿,那一步步沉重得震得棚子直摇晃,进门,他没看大姑娘银姑,头一眼便盯上了年轻汉子,伸一双毛茸茸大手冲年轻汉子抱了拳:“老弟台,盖明特来拜望。”
年轻汉子忙还礼含笑说道:“不敢当,该我去拜候盖爷,没想到让盖爷您抢了先,惶恐之至”
“没那一说。”盖铁腿豪迈地道:“谁先看谁不一样,咱们都是在江湖上混的朋友,还讲究这个么,别的不说,就凭你老弟台刚才那一手儿,我盖明是打心眼儿里佩服”
年轻汉子谦笑说道:“您过奖见笑,我那是蒙人唬人的,从不敢在明眼人跟行家面前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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