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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再兴又噗哧一笑道:“师兄,您别害怕,也别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才好,老实说,她之所以肯自甘为妾,便是因为乃父乃兄,未免太对不过炎黄华胄,更无以对思宗烈皇帝和诸位遗老义民,才打算干父之蛊,嫁一个志在匡复大明河山的不世英雄,合力成此不世功业,以代父兄赎罪,不用说她,便小弟重来府伺候您,便也是打算附骥成名咧,您千万不要忘记了我们这一妾一仆才好。”
羹尧恍然大悟,连忙作上一个兜头大揖,也大笑道:“我还当她另有别情,原来却是为了这个,不瞒贤弟说,此事我们早已当面说明咧,愚兄虽然决不敢自居不世英雄,对重光汉族河山,匡复大明天下,却早有此志,老实说,不但她志在干父之蛊,便愚兄所以不恤族灭,寄身虎口以追随各位长老之后,便也是为了打算一雪这汉军旗籍的奇耻大辱呢!既如此说,以后愚兄一切行止,便请随时指教匡正如何?”
周再兴连忙闪避一边,一面还礼道:“小弟此系直言,既承见问,不得不向师兄说明,却想不到您二位已商量好了,那小弟便反属多事咧。您这一个揖,小弟不敢当,还望留去对师妹才好。”
说着又笑道:“现在不是弹琴遣兴的时候,您快将出外衣服换上,小弟这便去替您备马咧。”
羹尧又大诧道:“这个时候你要着我到哪里去?是周路二位师叔见召吗?”
周再兴又笑了一笑道:“您也许真乐糊涂了,方才小弟不是已经说过,周师叔夜间要到您这儿来吗?焉有此刻又要您去之理。”
羹尧一怔道:“那么又换衣服备马到哪儿去咧?”
周再兴把头连摇道:“您真的是有点心不在焉,还是成心又要瞒过小弟咧?您差马天雄到南边去,不是也和云师妹商量好了的吗?如今既然有了佳音,怎么能不去告诉她一声?否则,人家鱼翠娘有一封信在这儿,料想也与此事有关,您能搁在这儿吗?”
羹尧不禁脸上一红道:“那便明早再去也无妨,这个时候忙什么?”
周再兴大笑道:“小弟别的本领没有学会,这当奴才伺候主子的能力,自信已经到了察言观色,无微不至的境界,说实在的,小弟便是因为您对这个脸太嫩,分明该去,却不好意思说得,所以才先说出来,您这一来,不太辜负了我的一片苦心吗?”
说着,不等答话,又请了一个安道:“二爷,您快请更衣,小人不再进来,便在府外伺候咧!”
说罢,掉头径自下楼,疾趋而去,不禁闹得羹尧啼笑皆非,半晌方才将两封信仍旧包好,收在身边,换上衣服,下楼向前面而来,才到前厅,转过屏风,便闻得那程子云大嚷道:“俺就不信,偏俺来了,你们二爷便要出去,你这小蛋蛋子打算在俺面前闹鬼那还早咧,俺是先从雍王府打听明白才来,雍亲王早出去咧,你怎么说他来请?你知道俺和你们二爷是什么交情吗?俺要不看在他的份上,只这一早把你的蛋黄子给摔出来咧。”
又听周再兴笑道:“程师爷,您和我们二爷的交情,小人焉能不知道,怎么敢在您面前弄鬼,王爷在家不在家小人不知道,可是那边府里真有人来传话,要请我们二爷立刻就去,也许是我们姑奶奶有事相请亦未可知,您须知我们的姑奶奶便是雍王爷的次妃,谁家兄妹能没有缓急相商?这却不是小人在您面前说谎,不信您瞧,小人马己备好咧。”
接着程子云又高声嚷道:“那可不行,俺程师爷有紧要的要事和他商量,就为了怕他不在家,才先赶到雍王府去,想不到一下扑了个空,倒闹了俺一身大汗,任凭他是谁来请,要想再拿俺挡回去那可办不到。”
羹尧心中一想,这是一块魔,要想不见面已经办不到,不如想法尽快把他打发回去再说,想着,连忙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再看那程子云时,果然满头大汗,一手扇着一把大折扇,一手掏出手绢正在擦汗,嘴里还叨念着道:“你这小蛋蛋子,也不打听打听,俺程师爷向来料事如神,岂有不见主人之面,便让你这奴才打发走了的道理?”
羹尧连忙赶上一步道:“程兄请恕小价无礼,少时自当责罚,不过委实舍妹有事相召,命小弟立刻就去,所以他才挡驾,其实并非有意蒙混,还望见宥,如有要事,便请在这厅上略谈如何?”
程子云闻言,连忙将扇交左手,和手绢握在一处,右手摘下眼镜大笑道:“双峰,你出来得正是时候,要不然,俺便要闯进去,各处搜索咧,我们本来通家至好,便老伯母还有避忌吗?”
接着又笑着,一屁股在厅上客位坐定,一面道:“俺近来因为敝居停管了神机营,越发忙得头昏脑胀,天气又热,不是有要紧的事,决无来此相扰之理,您便是令妹有天大的事相邀,俺也得屈留一会咧。”
羹尧无奈只有笑道:“小弟这不已经奉陪吗?彼此不是外人,有话还请快说才好。”
程子云将眼镜手绢一齐放在桌上,又拿起那把扇子来扇着,一面笑道:“你且别忙,俺太累了,话又长,容俺稍坐再为细谈便了。”
周再兴在府门以外,本就看见程子云来了,早在门外拦了一阵,连说我们二爷有要事立刻要出去,所以教小人挡驾,改日再为谢步。却不料程子云说什么也不答应,一定非见不可,而且老实不客气,更不用通报,便向府内冲了进来,再兴跟在后面又拦着,仍未拦住,这时见羹尧已经出来,连忙又送上两盖碗茶,以便羹尧照官场仪注,三言两语便端茶送客,谁知程子云一见茶来,先大笑道:“双峰,我们是熟不拘礼,俺委实口渴得紧,您也不用让,俺却非牛饮不可咧。”
说着又放下扇子,一手端起盖碗,向嘴上就送,却想不到那茶是才烧沸了的开水,刚刚沏上,简直烫不可言,他又渴了,想来个痛快,一下便是一大口,只烫得舌头在嘴里直打嘟噜,啪的一声放下盖碗,吐了一地,却说不出话来,羹尧不由瞪了再兴一眼,心里要笑,口中却道:“程兄怎么咧?是不是这茶太热了?”
接着又向再兴道:“你这奴才,这热的天,为什么把才沏的茶拿来?还不快去取手巾和凉茶来。”
程子云也心知周再兴存心恶作剧,但自己不等主人敬茶便先喝得那么急,也委实不是做客之理,而且羹尧已加呵斥,更不好说什么,只觉得嘴里麻麻的,辣辣的,有些不大好受,半晌方道:“这个倒不能一定怪尊管,委实俺也太渴了,如今不谈咧,我们还是说正经的,您知俺这样忙着寻你有什么事吗?”
羹尧笑道:“程兄不说,小弟哪里知道?是王爷又有什么事,请程兄前来相商吗?”
程子云一拍大腿道:“您和俺真是一时瑜亮,这一下真猜着咧,不过此事非细谈不可,这厅上,大家全衣冠齐楚的坐着,彼此相对,全有点不大好受,我们先到您那书房里去,宽去外衣,再说如何?”
羹尧忙道:“程兄有命,小弟当得奉陪,不适,舍妹实在有事,立等相商,万不容不去,既须长谈,容小弟明日到十四王府,再为奉访,不比这样匆促要好得多吗?”
程子云摇头道:“那可不行,您叙家常日子长咧,俺这事却刻不容缓,非立刻商量不可,否则这样热的天气,俺也犯不着在这烈日之下奔驰,还不如在家乘凉睡上一觉咧。”
羹尧见他一味厮缠,不由暗暗着急,忙又道:“程兄有话但请快说,如属机密,小弟不妨遣去仆从,那书屋虽然寂静,但天气炎热,却未免太闷人咧。”
程子云把脑袋一偏,皱起一双浓眉道:“话不是这等说,俺委实浑身全湿透咧,虽然彼此至好,礼不必为我们而设,但如在您这大厅上,把衣服全脱了,万一来上一两位外客,未免观之不雅,便您不说什么,俺也不好意思,这一到书房之中,那便可以彼此脱略,不大家痛快吗?”
说着,脚下两只靴子连搓道:“啊,啊,这真不得了,偏这夏天一到,俺这双脚又发痒咧,您说俺在您这大厅之上,能把这双靴子袜子一齐脱掉,来个光脚丫吗?”
羹尧一看情形,不向书房里让,还真不行,要想三言五句把他打发走,已经决办不到,连忙皱着眉毛笑道:“小弟遵命就是,不过今天有事,委实不能多谈咧。”
程子云闻言不由笑咧了大嘴道:“古人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您只要准俺到您那书房里去把衣服脱了坐上一会,那便无异救了俺这条性命咧。”
说罢,抢起桌上眼镜扇子手巾,立刻站了起来,向周再兴道:“管家,劳驾,给俺预备一大盆水,有凉茶再来上一大壶,停一会,您便让俺给您请上两个安全使得,那开水却免劳照顾咧!”
说着,更不等羹尧让便迈开大步,笑着直向里闯去,慌得羹尧反而跟在后面赶着,周再兴不由好笑,只得也跟着,一同走向花厅旁边,那间书房内,程子云才一进了花厅,便不等进房,便先将眼镜扇子手巾,向周再兴手里一塞,呼的一声,又将外面一件纱马褂脱将下来,走着,又将那件纺绸长衫也脱了,一古脑儿,团在一处,一进书房便向椅子一抛,大笑道:“痛快,痛快。”
接着向靠窗另外一张椅子上一坐,又将外面一件短衫也脱了,连靴袜一齐脱下,扔在一旁,长长出了一口气道:“说什么此乐虽南面王不易也,俺这一霎儿,简直是羽化登仙咧。”
羹尧不禁皱紧双眉,也将长衣脱了道:“程兄,小弟已经如命,有话也该说咧。”
程子云一面翘起一足,伸手在脚丫里搔着,一面笑道:“您且少安毋躁,俺只稍微痛快一会这就说咧,此刻并不是俺不说,委实俺这两个老伙计不稍微安排一下,它也不肯答应咧。”
羹尧见他双手捧脚而搔,闹得臭气四溢,不由退避不迭,程子云却口里,哼哼唧唧自得其乐,百忙中,还向鼻上嗅了几下,大有旁若无人之概,那周再兴不由也皱了皱眉毛,将他那手巾扇子眼镜送上,接着出去一会儿捧了一个大水盆子进来,看着程子云笑道:“程师爷,小人知道您就喜欢一个痛快,那手巾面盆全用不着,所以把那养金鱼的盆儿拿来,您要洗脸抹身全使得,便要洗上一次脚也行,快请用吧。”
程子云一看,那水盆果然有一个小金鱼缸那么大,满满储了一缸水,还有一条雪白高丽布手巾,不由看了再兴一眼哈哈大笑:“管家,您真可以,俺这便遵命上下抹个痛快咧。”
说罢,先将一条辫子盘了起来,然后蹲下身去,捞起那条手巾在睑上洗了几把,一下绞干,在身上胡乱抹了一阵,最后又箕踞坐在椅子上,把一双尊足伸入缸中,洗了一会,用手巾抹干,又大笑道:“这会子,俺全停当了,只等那凉茶一来,便可以谈正经的咧。”
说着周再兴已经提了一把大铜壶,挟着一个大海碗来,将碗放在他身边茶几上,一下便倒了一大海碗,羹尧一看那茶,黑黑的,浓浓的,简直和府中常饮的茶大不相同,正待要问,再兴连忙一使眼色,一面笑道:“程师爷,您要凉茶,又要喝个痛快,所以我只好把茶放在壶里烧开,再吊到井里去凉了一会,也许味还要涩一点,您可别见怪。”
程子云抄起海碗,先试了一下,大笑道:“好,好,只要不烫舌头,俺就足感盛情咧。”
接着捧起那碗,真似老牛饮水一般,一下喝个干净,这才一摸项下虬髯道:“尊管真是可人儿,有这一盆水,一碗茶,我们便不妨多谈一会,要不然,那样衣冠楚楚的向大厅上一坐,俺就有话也说不出来咧。”
接着又笑道:“俺之所以来寻您,便是为了王爷兼营了那神机营,本来那里面全是皇亲国戚当差,算是本朝的御林军,可是天下澄平一久,规模全失,王爷一接任就打算切实整顿一下,不过人才难得,别的不说,便那杂技火器两营,连个像样的教习全没有,王爷因为这个急得不得了,竟打算让俺去兼上一个总教习,您请想,俺便再不行些不能自比伊吕管乐。至少也是羊叔子谢东山一流人物,怎能跑去兼上这一份差事咧,所以才打算来和您商量商量。”
羹尧本来憋着一肚皮不快,只不好发作得,闻言不由怫然道:“原来程兄闹了半天,却打算荐我去当这个总教习,那对不起,只好方命咧。”
程子云一面取过那大扇子摇着,一面笑道:“双峰,你错到家咧,这个什么鸟教习,俺程子云尚且不屑,焉有亵渎足下之理,何况圣人云,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俺便不才,还不至这样冒昧荒唐,我今天赶来,是为了您这门下江湖人物最多,打算劳驾代为物色一二,您怎么疑惑到自己身上去?真那么一来,俺不成了妄人吗?”
羹尧听罢颜色稍霁道:“如此说来,还有个商量,不过此事那位胡兄最为熟悉,您为什么不去找他倒来寻我咧。”
程子云摇着扇子,又一摸项下虬髯道:“您为什么一件事看得这等容易,那位铁笔书生虽然和俺已经交成极好朋友,王爷也看得他不错,可是这神机营的杂技总教习却非同小可,如若弄个不相干的人进去,那还了得?不但王爷信不过他,便俺程子云也不得不斟酌,如若是您荐的人,那话就好说多了。”
羹尧略一沉吟道:“程兄便专为此事而来吗?小弟遵命就是咧,容假时日,我想也许可以报命,但却急不得咧。”
程子云猛又一吐舌头道:“您说得怎么这等自在,王爷现在就立等要人咧,要不然俺这东鲁狂生,江湖知名之士,多少也认得几个,何至要劳您大驾荐贤咧?”
羹尧不由笑道:“您要立刻要人,那我可没有方法,您也请想上一想,王爷既然力谋整顿,我能随便抓上一个凑数吗?”
程子云又笑道:“那也不是立刻的事,我想凭您年二爷要找这样一个人,有个三五天也许行咧。”
羹尧摇头道:“那可不一定,要人那有的是,要人才可就不很容易,不过既是王爷的意思,您又来这么一趟,我总有以报命就是咧。”
接着一看外面天色道:“程兄还有事吗?小弟委实有事在身,却不便多陪咧。”
程子云还舍不得走,正说:“俺委实太累咧,公事虽已交代清楚,容再小坐须臾如何?”
那周再兴又从外面嚷进来道:“回二爷的话,适才雍王府又打发人催请,据来人说,姑奶奶是奉了老皇妃之命,立等二爷去有话吩咐,却迟不得呢!”
程子云无奈这才匆匆穿上靴袜,站了起来道:“既是老皇妃之命,却真延迟不得咧,俺先走咧,您答应的事可也迟不得。”
接着又附耳道:“王爷这次整顿神机营是极有用意的,如果真能做出一点好规模来,将来国家一旦有事,便可帅席专征,这未来的一切全不用说咧。”
一面又哈哈大笑道:“俺本来已经想拿定主张,在这里吃了晚酒再走,却想不到找你的竟是老皇妃,那只能容诸异日咧。”
说罢,拿起衣服抖了一下,一件一件穿好,又戴上眼镜,拿了扇子手巾告辞要走,羹尧也慌忙将衣服穿好道:“小弟也须立刻就走,您且稍等,我们同行便了。”
说着两人一同出了年宅,程子云一再叮咛不可误事,方才上马而去,羹尧却因那匹宝马被天雄骑走,夏天又热,一向多用骡车代步,也跨上车去,周再兴坐在车沿上等程子云去远方笑道:“二爷您别忙,哪有什么老皇妃相召,那是奴才因为这块魔老不走,不一定要纠缠到什么时候,才这么说,要不然,他也许真想吃了晚酒才走,那就糟了。”
羹尧见车已行动,忍不住大笑道:“我肚里早有数咧,你那茶水是从那里弄来的?这人虽然狂妄,有时也很精细,下次却不可如此咧。”
再兴笑道:“这种妄人,也只有这样对付他才行,老实说,那个盆子,哪里是什么金鱼缸,连手巾全是我从魏景耀老婆那里借来的,人家是干什么用的,我可不知道,那茶是哈老回回店里施茶用的,我怕它不凉,绐倒了半壶,又渗上了半壶井水,他这-回去,也许就闹上肚子亦未可知咧。”
羹尧不由又笑了一阵,等车子到了雍王府,外面已黄昏,羹尧仍先向花厅秘阁而来,才到花厅上,周再兴一看四顾无人悄声笑道:“我已打听过了,王爷到宫里去尚未回来,您不必多耽搁,正好径向后园去,如果他回来,我再托人前往相请便了。”
羹尧脸上虽然有点讪讪的,但只点头微笑便径向后园而去,一路穿花拂柳,到了借荫楼下,院落外面,因为天已全黑下来,心中一想,自中凤来此,从未夜行来访,正恐中凤见怪,又恐外人议论,忽听身后大笑道:“姑老爷,您怎么这个时候才来?俺小姐方才洗完澡,在凉榻上躺着咧,她近来不知怎的,连楼也懒得下,您又不常来,怎么倒好像生疏了也似的咧。”
羹尧猛一掉头一看却是孙三奶奶,穿着一身青夏布衫裤。一手挥着一把大芭蕉扇,一手提着一个菜莉花球,正把一对母狗眼笑成一条线看着自己,连忙掏出两封信来道:“我因为有两封要紧的信,要交你们小姐,既遇着你,便烦你替我送给她,可不许对人说,我去咧,”
孙三奶奶且不接那信,转一下拦着道:“您是怎么着咧,有话不会对俺小姐当面说吗?怎么反递起信来,既来了您要打算再走那可不行,俺小姐这两天,不知为了什么,心里正烦哩,连香姨儿和李大姑娘全爱理不理,俺正望您能来,和她说说笑笑解个闷儿,您怎么倒来起这一套来?”
接着又脸色一沉道:“别是您小俩口子,因为什么又闹翻了吧,那也不要紧,你且说个理来让俺评评谁是谁不是,替您两位和解和解也就算完啦。”
羹尧本为避嫌,打算将那两信托她交给中凤,既省得有些话当面不好说,又免得落个黑夜同处一室的嫌疑,却不料孙三奶奶竟大嚷大叫起来,不由心下着急,又恐人来,问及两信不好答复,连忙将信收好,一面双手齐摇道:“嬷嬷,你先别嚷,我和你们小姐之间无隔阂,实在因为婚期已近,所以不便多来往,才略微疏远一些,这是为了彼此避嫌,你这一嚷,要让外人听见,岂不又是笑话?”
孙三奶奶闻言又咧嘴一笑道:“我的姑老爷,您为什么不早说咧?倒害俺白白担了好几天心思。”
接着又道:“俺不嚷就是咧,您可不许走,这事俺还得问一问俺小姐才行。”
羹尧见她虽说不嚷,那嗓子仍然没有捺下来,心下更加慌急,忙又道:“我谢谢你,说话声音低一点行不行,你要再这样,那我只有走咧。”
孙二奶奶却似没事人儿一样,又咧嘴大笑道:“俺的姑老爷,您这又怕什么?须知只要坐得正行得正哪怕和尚尼姑合条凳,您两位的事,连王爷老皇妃全知道,还怕谁?有谁敢说一句浑话,不用您两位开口、俺打也打下他半截来”
正说着,楼上的云中凤已经听见,连忙从凉榻上,霍的站了起来,赶下楼梯,纵向院落门内,低声娇喝道:“大黑夜里,你又乱嚷什么?还不与我快进来,你真打算呕死我吗?”
孙三奶奶一见中凤出来,方才放低了喉咙笑道:“俺姑老爷”
正说着,一见中凤横着一双妙目,又改口道:“俺真该打,又忘了您的嘱咐咧。”
接着又道:“俺是因为年二爷来了,他又不肯进来,却说有什么信要教俺送给您,俺只当您两位闹翻了,所以才拦着他不让走,其实俺并没有说什么咧。”
中凤一看,果然羹尧尚在门外站着,连忙红着脸道:“你这人也奇怪,既然有事,为什么自己不进来,倒托这个蠢牛咧?”
羹尧一见中凤面泛红霞,似怒的使着眼色,也一脸惶急之色,连忙走进院落赔笑道:“这是我的不是,并不能全怪这孙嬷嬷。”
中凤不语,连忙先将院落门关上,一面向羹尧低声道:“请上楼吧,有话我们上去说去。”
一面一双妙目又瞪着向孙三奶奶道:“方才的事,任凭年娘娘和福晋面前也不许漏一字,你只要敢让别人知道,那我可顾不得我是你奶大的咧,”
孙三奶奶不由哆嗦着道:“只要您吩咐过,不管是谁,俺全不会把话说漏了,不用说娘娘福晋,便皇上问,俺也不说还不行吗?俺如说了不算,您便将俺这颗脑袋斫了也愿意。”
中凤又低喝一声,不许多开口,这才和羹尧相携走上楼去,一同落座,不由红着脸埋怨道:“你这人真岂有此理,怎么越来越荒唐,竟昏夜跑到这里来,既来了又不上楼,却和那无知蠢牛在外面嚷起来,要让人听见,那怎么是好?就有什么事,不会等到明天早上再来吗?”
羹尧不由涨红了脸道:“江南有信来咧,我本不想在这个时候来,无奈周师弟迫着非来不可,又被那程子云在出门的时候,缠了好一会,以致才延到此刻,本来并不想进来,只打算将那马天雄的一封信和鱼翠娘托白叔带来的信交孙三奶奶送给你便回去,免遭物议,谁知你那嬷嬷,不管青红皂白竟大嚷起来,又无端的疑惑我们有了隔阂,一下闹得不得开交,如非你赶下去,我还真窘不可当咧。”
中凤看着他,不由也涨红了脸,梨涡微露道:“便江南有信来,你也无须如此急呢,难道还有什么急事吗?”
羹尧不语,连忙将那两封信连油纸包递了过去,中凤接过打开油纸包,首先入眼的是鱼翠娘的那封信,忙拆开一看,不由脸上更加红得厉害,觑了羹尧一眼,连忙收好,又将那马天雄的一封信看完,低着头双蛾微蹙道:“你见过周路两位吗?”
羹尧忙又红着脸道:“见是还没有见过,不过周师弟告诉我,说周师叔已经答应,只说未免太委屈师妹,并着我以后一切要和师妹商榷,使我也觉得太对不过师妹呢!”
中凤不由眉黛全舒,瓠犀微露,低垂着粉颈道:“此刻还说不上谁对不过谁,你将来只要能让人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委屈,便不算对不过我咧。”
接着又把头一抬道:“这信上不只我两人的事,还有那江南织造对江南诸侠的事,所关綦重,这事却必须好好应付才对,最好你对周路二位一切请命而行,这今后的事,一天比一天复杂,一天比一天要紧,你却不可丝毫大意咧。”
羹尧笑道:“今后情形又不同咧,能有师妹点拨其间,大家可以随时商量,那就比现在要好得多了。”
中凤不由又晕潮莲脸嗔道:“你别把事情尽管扯到我身上来,有些事我却替不了你呢!以我揣测,周路二位师叔对此事,必有后命,你还须筹划一下才好。”
羹尧又笑道:“我还忘记对你说,周师叔今夜便要到我那里去呢!”
中凤闻言忙道:“哎呀,那你就该乘雍王末回来之前赶回才好,万一他一回来,如果稍一延迟,第一次与长者相期,便让他老人家等你,岂不要遭训斥?别看周师叔为人和易,又极疼爱后辈,一旦犯了过错,却绝不客气姑息咧,那你就该赶快回去才对。”
羹尧一听,果然有理,连忙起身告辞下楼,中凤送至楼下,又悄声道:“你明日还须在这边的主儿面前托件事故才好,要不然让他稍起疑心,这以后的事,便不好办呢。”
羹尧也悄声道:“这倒无须托故,现成的便有一件事咧。”
说着一面走着,一面把程子云相访的话又详细说了。中凤一面点头,一面又道:“便此事也须禀明周师叔才好,如果他老人家认为必须派人,如何推荐更必须慎重,须派人,须知道这边这个主儿猜忌颇深,却也须避免咧。”
羹尧点头答应,出了院落之后,悄然走向前面花厅秘阁,雍王仍未回来,胡震却已在等着,一见面便含笑道:“恭喜老弟,愚兄要吃你喜酒咧,不过,今夜还宜速回为是,值年人恐怕还有话说,你却再迟不得了,少时居停主人回来,愚兄自会代为说词便了。”
羹尧一面支吾着,一面又将程子云相访的事悄声说了,并请代致雍王,就说为了此事而来,胡震笑着低声道:“这却使不得,不但决不能借此为题,而且此事必须瞒着他才好,少时他回来,愚兄自然有法子替你遮盖过去,明日相见,他至多取笑一场也就算完咧,此事却所关者大,只字也提不得咧。”
说着,把手一摆道:“愚兄所以在此坐等,一则为当面道喜,二来便是为了此事,诚恐老弟脸嫩,不愿说到后园去,却借此事遮盖,那便要误大事咧,现在话已说明,便请快些回去吧。”
正说着,周再兴已从外面走进来高声道:“大爷嘱咐二爷早来早回去,现在还在府中相候,王爷既不在府中,您也该回去咧。”
羹尧连忙告辞,出了雍王府,又赶将回去,只在上房各处打了个转,用罢夜饭,便回到园子里面,吩咐周再兴备好茶水,关上门,以便延接周浔。
周再兴笑道:“接待这位师叔,茶水倒在其次,他老人家的喜忌爱恶我全知道,早代您准备好咧,这个用不着您操心,包管他老人家高兴合意。”
说着,将那当窗一张小几上的东西,全移到别的地方去,匆匆下楼,一会儿,提了一大坛花雕酒,一食盒上来,先将食盒打开,羹尧一看,却是一大盘东坡肉,一大盘蜜炙南腿,一大盘白斩鸡,一条清蒸鲤鱼,另外一碟松子,一碟各式果脯,一一放在几上,接着又奔下楼去,取来一大盘时新果品,三付杯箸,一个极大玉斗,看去足可盛得半斤来酒。
一面笑道:“这就行咧,您如自己估量着还能倒上三五斤酒不至便醉,最好陪他喝上一会,包管没有错儿。”
羹尧笑道:“原来他老人家好饮,不过这样相待,未免太简亵咧,好在时间还尽来得及,便烦贤弟再去厨房里说上一声,命他们备上一桌上席不好吗?”
周再兴摇头道:“那就反而不行咧,他老人家虽然好饮,却最讨厌衣冠盛筵,要这样才好,不信你少时便知道咧。”
接着又笑道:“您别以为这是谢媒酒,那还早咧。”
羹尧红着脸道:“贤弟为什么老开玩笑?这是正经大事,而且他老人家第一次到我这里来,委实不容亵渎。”
周再兴又笑道:“小弟取笑容或有之,但他老人家,确实是这个脾气,你如果真的盛筵以待,却决非所宜。”
说着,又下楼去,将外面门户关好,两人对坐等着,约莫戊末亥初,忽然楼窗外,微风飒然,接着那枝画烛一晃,一个苍老的声音大笑道:“年贤侄,老夫贺喜来迟,累你久待咧。”
羹尧再抬头看时,只见一个赤红脸,银须过腹的老者只穿着一身哆罗麻夏布短衫裤,一脸笑容站在面前,正是周浔,另外还有一位淡黄面皮,身穿黑绸长衫,手握纸扇的精悍中年人站在一边却不认识,连忙拜伏在地道:“弟子一切俱蒙师叔玉成,今夜又累师叔夤夜过舍,实在于心难安,接待未周,还望恕罪。”
周浔闻言,一面双手扶着,一面又哈哈大笑道:“老夫这不过一个现成人情,老贤侄何用行此大礼,只要将来你与凤丫头二人,真能为我汉族争光,做出一番事业来,便不负老夫这番撮合咧。”
接着又向身侧那人一指道:“倒是白师叔,为了你二人之事,不惜长途跋涉,来回要赶上七千里路程,将来你二人应该多谢谢他才对咧。”
羹尧这才知道,那人竟是江南诸侠当中的白泰官,连忙又叩拜下去道:“小侄久钦师叔威望,适承寄来马天雄一信,才知道为了小侄之事,竟累师叔南北奔驰,并蒙多方玉成,实在感谢不尽,正欲设法求见,以便当面叩谢,却想不到今夜竟承师叔与周师叔一同贵临寒舍,这教弟子又如何敢当咧?”
白泰官大笑着也进前一步扶道:“你别听周师叔那一套,我这区区微劳何足挂齿,真正撮成你两个这段姻缘的是他却不是我咧,我这次北来,虽然与你和凤姑娘的事有关,却不单为了这个,倒是你以一个八旗世家子弟,却能具有如此抱负心胸,又居然在江湖上混出一个极好声名,连小鹞子马天雄那等硬汉,全死心塌地为你卖命,这却真可贵而难能,所以我才随了他看看你,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彼此日后尚须有多少大事要共,你这样逢人磕头,遇事打恭,却和我们的脾胃合不来咧,再说,为了师妹却遇着师叔便下跪,不也嫌太过寒伧吗?”
羹尧心方暗想,这位白师叔怎么也一见面就开玩笑,但口中不好说什么,只有红着脸道:“弟子蒙诸师叔成全,在这酷暑逼人之下奔驰数千里,焉有能不叩谢之理,再说礼不可失,弟子与师叔初见,也不容不叩见咧。”
白泰官大笑道:“如论奔走微劳,你要谢我还须有待,如论初见,你这头一磕,我这师叔都拿不出见面礼来咧,我看还是免了,我们先说正经的,还有大事急须商榷,却不可因此耽误咧。”
正说着,周浔回顾那几上所陈酒肴,不由又大笑道:“这一定是周贤侄的布置,要投老夫所好,今夜有事,本须长谈,能有点酒,边饮边谈倒也好,你白师叔和我二人,一向全是脱略惯了的,你只要能不改初衷把事做好,倒不必一定着乎形迹,我们且先坐下来,再为细说便了。”
说着更不待羹尧相让即便入座,周再兴捧着酒坛笑道:“弟子就知道您只一有大事商量,必须这个,精神才能饱满,所以老早便预备好了,我想有这一坛也够咧。”
周浔又大笑道:“你这孩子真该打,放着正经经济学问不去留心,却专在这个上用工夫,如若你把年兄教坏了,你师父却不会饶你咧。”
周再兴笑道:“这个弟子怎敢,不过如今这个年头儿却非此不可,您不是让我来当奴才?不练好这一手,这奴才怎么能当好咧?”
说着,取过一把大锡壶,将酒注入,先在周浔面前那只大斗里斟满,一面又向白泰官和羹尧二人道:“您两位赶快入座,别再耽误了,我知道,周师叔他老人家有规矩,先得喝上三大斗,才好说话咧。”
周浔猛捋长须笑道:“小猴儿,你别越说越上脸,我老人家,虽然在这京尘十丈之中住得久了,却不一定喜欢这一套咧。”
说着,看白泰官举起那玉斗来,先呷了一大口道:“这酒还不算错,老弟也来尝尝,我们边喝边谈便了。这小猴子,他既喜欢闹鬼,便罚他斟酒,却不许入席咧。”
白年二人也入席,周再兴却笑道:“您不必罚我,这斟酒当得是我的差事,古人不说过,有事弟子服其劳吗?”
说着,真个捧壶侍立一旁,羹尧方说:“今日我是主人,这酒应该我来斟才对。贤弟何不也来陪二位师叔一杯。”
周浔摇头道:“那不行,我向来说话决无更改,今夜非罚他斟洒不可。”
接着又举起那只玉斗来,呷了一大口酒向羹尧笑道:“你既差那马天雄到江南去向尊师投书,为何在我面前竟只字末提,要不然,不但免得那小鹞子挨上一记喂毒偃月镖,便你白师叔也可以免去一场跋涉,这么一来,你那师父仍然要将这副担子架在我肩头上,说起来连你也该罚才对。”
羹尧忙道:“此事弟子诚然也该罚,不过,一则弟子托那马兄南去,系在谒见师叔之先,后来虽承师叔赐见又接引在太阳庵门下,但弟子对屈师妹为妾媵,实在内疚神明,所以不特自己未敢呈明,便连托周师弟代呈也不敢,现在虽然承师叔格外成全,各方大势所逼已成骑虎,在弟子心上仍然有百口难辩的苦衷,决非有意欺瞒,此点还望师叔原宥才好。”
周浔大笑道:“不但你如此想法,便你那师父也为了这个名份,把这付担子打算卸到我头上来,所以才害你白师叔在烈日之下奔驰数千里,前来取决于我,如以常理而论,屈师妹为妾媵,自属不可,不过天下事有经有权,男女授受不亲,到了嫂溺援之以手便不同咧。”
接着把那一大小酒一饮而尽,放下五斗,捋着修髯,正色道:“我之所以要曲全此事的,倒决不是为了成全你们的儿女之私,实在因为这匡复大计的一线之望,既然寄托在你身上,便不容不全力以赴,以你的才具抱负而论,虽尚可取,但恐一朝得志,便尔骄矜自恣,未免有误大事,那凤丫头却比你沉着而肯屈己下人,又颇识大体,她因父兄失德,又立志干蛊,自愿不惜一切,助你成此大业,以代父兄赎罪,我才不得不从权,委屈她,便宜你,如今这付担子,算我替你师徒担了,便庵中长老和江湖志士如有非议,我也有话说,你也无须内疚神明,只须记牢我这番用心,和那凤丫头之所以甘心嫁你为妾的缘故,便算对咧!”
说罢,猛一抬头,目光如电,看看羹尧道:“人生知己难求,更难得的是红粉知己,你将来却不可以辜负了她这番苦心孤诣咧。”
羹尧不禁肃然起立道:“弟子蒙师妹这等看待,又蒙师叔如此成全,今日垂训敢不书绅以识?他日便有尺寸之进,决不敢有负您这番用心,和云师妹所受的委屈,只一息尚存,便粉身碎骨也当全力以赴。”
接着又慨然道:“便弟子对云师妹和周师弟也全曾说过,弟子之所以甘冒灭门惨祸,不自安于富贵利禄,追随恩师和诸伯叔之后,共图大举,便也为了要一雪先人这汉旗籍之耻咧。”
周浔忽又哈哈大笑道:“既如此说,老夫且赐你这一斗酒,祝你和凤丫头将来各遂其志,也不枉我今晚来上这一场。”
周再兴闻言,忙将那玉斗斟满,捧着向羹尧笑嘻嘻的道:“周师叔赐酒不易,您快干了,果真有那么一天,您可别忘了这一斗酒是由小弟奉上的咧。”
羹尧谢了一声,接过玉斗一饮而尽道:“弟子既承师叔赐酒,他日稍违初衷便有如此酒。”
白泰官在旁,不由说了一声“壮哉”也擎杯笑道:“年贤侄,我也敬你一杯,祝你成此壮志,老实说,你虽已由周路两位接引入门,庵中长老尚未得讯咧,此番我回到太湖,定将此事说明,便那小鹞子马天雄,我也必陈明老师父留在太湖上香,以后全是一家人,一切便不必避忌咧。”
说罢一饮而尽,猛一照杯道:“干。”
羹尧忙也举起杯来道:“师叔为了弟子的事,长途跋涉,怎敢再蒙赐酒,这杯酒算弟子敬白师叔的便了。”
说罢也一饮而尽,接着周再兴替各人把酒斟上,将那玉斗仍放在周浔面前,白泰官又将马天雄南行所遭,和曹寅李元豹以及那邓占魁的事全说了。羹尧也将程子云来访的话说了,周浔连饮数斗,忽又看着羹尧道:“这江南织造之事,上次老贤侄已经对我言明,决系出于鞑酋密旨无疑,但不知何以又派那邓占魁单对太湖之事,你知道此事吗?”
羹尧道:“此事弟子倒还未听说,容待再为设法探听,不过,如就白师叔所言,也许那鞑酋对江南织造曹寅也不放心,所以双管齐下,再暗中派上一个人亦未可知。“周浔捋须一笑道:“此事所关者大,你却须切实打听一个确讯,至于那血滴子一事,我也已经有了一个通盘筹划,不过却须视此事如何而定,便你白师叔也必须等此事有个水落石出才能回去,却事不宜迟咧。此外那鞑酋何日南行,你也要时刻留神,只一得确讯,可立刻着你师弟告诉我。”
羹尧连忙答应,一面道:“有关这两件事,弟子明日便向雍王处从旁刺探,只一得悉,必托周师弟前往陈明各位师叔便了。”
周浔拈须沉吟道:“我料那江南织造,在你白师叔来时,必也有密函,分致鞑酋和允祯,虽然你那宝马行程稍快,但他如用八百里加急羽递来京,也决不会落在后面,更料那允祯得信,必要问你,只等他来问,探听便较为容易,不过,此事与那允祯也许有关,你在未与允祯谈及之前,最好先就程子云来访之事,去允祯处再打听打听,告以所说人选正在物色中,我再着胡震暗中相助,也许可以得到一点弦外之音。如你此刻先在允祯那厮口中探听,只要他一接曹寅来信,便不免反起疑心了,我闻此人猜忌之心极重,却不可不慎咧。”
羹尧唯唯受教,白泰官又笑道:“你那宝马委实是匹千里龙驹,此番我来,如非仗它之力,决无如此爽利,此番南归,只好还借一行,将来仍交马天雄带回了。”
羹尧笑道:“师叔只管借用无妨,弟子现在长日在京,也无所用之咧,只那马兄为了弟子的事,却受了重伤,实在于心难安,师叔南旋,尚乞代为慰问,将来临行,那复函仍须托师叔代致,诸多亵渎,还请见谅。”
白泰官大笑道:“我既做了驿使,自有递信之责,你岂用再相托?不但你的信必须携归以清手续,便那凤丫头,你也须给我讨一封回信来,要不然那鱼翠娘便决不肯答应我咧。”
羹尧一面谢过,一面答应,那白泰官初见羹尧,有心相试,酒酣耳热,对于兵谋战策,各家功夫,乃至山河险要,无所不谈,羹尧一一对答如流,周浔却只擎定那只玉斗一饮便是大半斗,看着两人微笑道:“白老弟,你此番来京已经见过云霄吗?”
白泰官不禁愕然道:“我平白的去见他做什么?你这一问不显得有点出奇吗;”
周浔手拈着长髯,一手擎着玉斗大笑道:“你如非受了云霄之托,为什么这样考问年老侄呢?”
羹尧不由脸上一红,白泰官也大笑道:“原来你竟想到这个上去,须知我是久已闻得我们这老侄有知兵之名,又小小年纪便蜚声江湖,一定有他成名的道理,才自己不揣谫陋,打算试一试,他盛名之下,到底实学如何,谁知我这个试官不但没有能难倒士子,几乎转被他考住咧,多谢您这一来倒替小弟解了围咧。”
说罢又相与大笑,羹尧忙又逊谢,三人直把那六十来斤一坛酒,喝得只剩下一小半,周白二人方才辞去,等送得二人走后,周再兴又斟了一大斗酒,向羹尧道:“师兄且把这一斗吃了我有话说。”
羹尧不禁诧异道:“这又是什么道理?愚兄今日陪侍两位师叔已经过量咧,你再加上这一大斗,岂不非醉不可。”
周再兴笑道:“这是罚酒,您却非吃不可,否则便算太对不过小弟咧。”
羹尧擎着玉斗在手笑道:“愚兄向无开罪之处,怎么会对不过贤弟?这却实在百思不得其解了。”
周再兴又笑道:“您对不过小弟的事太多了,小的不算只大事就有两件,只罚您这一斗,已是看在您是我的师兄份上,否则便十斗也还不足以了事咧。”
羹尧摇头笑道:“你且说出来,让我听听,如果无理取闹却不行咧。”
周再兴一吐舌道:“这在事前怎能说?你打算记帐也行,那明天我只有找云师妹去说话咧。”
羹尧笑着把那一斗酒饮干道:“你别弄鬼,我吃这一斗就是咧,不过你如果说不出个道理来,却须加倍罚还咧。”
周再兴道:“小弟做事向来教人心服口服,决无落个无理取闹之理,您既把酒吃了,我自会告诉您,您和云师妹的事,始终瞒着小弟,此其一也,今日小弟好意向您贺喜,您却打了小弟那么一顿官腔此其二也,该罚不该您自己说罢。”
羹尧一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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