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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见得咧?您既说这话,便有轻视之意,难道他有什么落在您眼里吗?”
羹尧笑道:“即以目前这血滴子而言,事情何等重大,他却把这全权托付在我身上。这总队人选,除李飞龙夫妇而外,几乎便全是我们的人咧。虽然他不恤一切来笼络我,但这种做法不嫌偏重吗?”
中凤不禁用一双妙目看着他冷笑道:“这只能怪您看错了,人家才一点不偏重咧。您以为照这个局面,凭您的力量便可以控制这个血滴子总队吗?对不起,人家早替您分派得好好的咧!”
羹尧道:“此话怎讲咧?难道他对老山主和令兄等,还另有安排吗?”
中凤又觑了他一眼道:“你以为我的父兄遇上事,便全向着您吗?老实说,我父亲虽然或许另有打算,但他老人家已到暮年,心有余而力不足,哪里还能做出事来?再说,他因为得罪大明宗室,已和一般遗老志士们决难再合,目前得此栖息,已属喜出望外,岂有还肯再随您冒险犯难之理。”
接着道:“至于我那几个哥哥,大哥虽素有智囊之称,但他实在是个自了汉,稍涉风险,已自必策万全,您只看父亲二哥三哥,我全家都来了,他却带着大嫂,托辞结束山寨一切未了手续,迄今仍住在云家堡,便可想见了。我那二哥却是一个极热中富贵利禄的人,假如你只稍泄机密,他不挟以邀功才怪。至于三哥,更纯然是个江湖人物。他们又能共担大事吗?要依着我的看法,人家不但绝未偏重,并且把这一个总队早已布成鼎足之势咧。”
说着又红着脸道:“如今我父兄和张杰算是一起,李飞龙夫妇又算一起,您再算算看,您那可以共生死举大事的,还有几位咧?您只知道他正极力笼络您,须知他一个也没放过咧。老实告诉您,人家是眼光四射,表面上哄您这傻子,其实大权一点也不肯旁落,我说他厉害就在这个地方。您的消息虽然灵通,手腕也自不弱,可是人家到底是个主儿,谁能全向着您吗?就我知道的,他这几天,便和二哥一同出去好几次,您又知道他们在捣什么鬼咧?”
羹尧闻言,不禁又失惊道:“原来近日他又和二哥单独拉拢起来,怎么我一点也不知道咧?”
中凤抿嘴一笑道:“您别着急,您不知道的事多着咧。本来这就是一个斗智的事,您只要能明白这人决非易与便要好得多。如果这等大业却毫无阻碍一蹴可成,那便尽人得而为之,还用得什么英雄豪杰之士呢?”
羹尧忙又愕然道:“除此以外,还有我不知道的事吗?”
中凤脸上又是一红,微笑道:“那很难说,您事事留心,看着肘腋之间全是劲敌,那便行咧。别的不说,那张桂香的事,您也很明白吗?”
羹尧心知桂香必然另外有事落在中凤眼中,但因中凤说时,两颊飞红,语焉不尽,未便再问只有含糊道:“师妹观察人物,本来胜我多多,以后还望不时赐教,免我失算才好。”
中凤又觑了他一眼道:“您这话又恭维过甚咧。天下事本来当事者迷旁观者清,只要您肯纳逆耳之言,我难道还能隐讳不成?”
接着又悄声笑道:“那位马兄江南之行事不宜迟,我这楼上,您也非久留之地,现在我要下逐客之令咧,您能不见怪吗?”
羹尧虽然仍有留连之意,但当不住中凤话已出口,只得搭讪着道:“那我便先去咧,无论各方,但有消息,还望师妹多多为我留意才好。”
说罢便起身下楼,匆匆仍回秘阁,却不见雍王出来,一问左右,方知一起身便已出去。稍坐之后,便也回到自己府中,将函件密交天雄收了,又一再嘱托。天雄接信之后,一看中凤之函已经封好,不由微笑道:“此次南行,虽承二兄之命,但在势小弟必须向那雍王禀辞请示之后才能启程,今天是决走不了咧,只好明天清晨动身了。”
说罢,将函件用油纸包好,藏在身边,当天雄向雍邸禀辞过雍王,将那匹龙马调好,换上一付平常马鞍,自己也换上一套长行衣服,打了一个小小包裹,第二天便自登程南下不提。
羹尧为了送别,也起了一个五更,晌午稍倦,正躺在榻上假寐着,忽然门上进来报道:“回二爷,十四王爷和前此来过的那位程师爷来拜,您是接见,还是挡驾?”
羹尧朦胧中却想不到允-竟会亲自前来拜望,正在吩咐挡驾,少时再到王府晋谒,只听一阵急促靴声,那程子云已在室外花厅上大笑道:“年兄,不必挡驾咧,俺和王爷已经进来了,难道您还好意思轰咱们出去不成?”
羹尧更想不到,程子云竟和允-冲将进来,只有皱着眉头隔房高声道:“羹尧何人,敢当王驾亲自来访?既如此说,便请程爷代为呈明,容具衣冠拜见便了。”
说着,取过官服,便待更换,却见门帘一掀,程子云已经探头进来,哈哈大笑道:“年兄怎么又闹起官场仪注起来?实不相欺,今天这个馊主意又是俺出的,您瞧,不但俺是一身便服,便俺王爷也是微服来,您真要打算换上官服再出去便俗咧。”
接着遥闻允-在外边也笑道:“久闻年双峰是倜傥不羁的真名士,彼此又辱在娅姻,所以我才依了程老夫子之计,微服来访,除我宾东二人之外,只一仆两马而已。如果您一定要以官服求见,那我们也只有先行回去换上官服再来了。”
羹尧未及答言,那程子云更来得老实,一把夺去官服,竟把臂扯将过去。羹尧无奈,只得一身便服走出室外,一看允-身穿京酱贡缎袷衣,外罩玄色花缎马褂,果然是一身便服,连忙拜伏下去道:“羹尧何人,敢当王驾亲自来访,还请恕过接待来迟。”
允-笑着扶着道:“年兄当世人杰,只许谒见,便足邀光宠,怎么一再客套,难道便看得我这般俗恶,不足论交吗?”
说着又笑道:“我与四阿哥乃系同母弟兄,年兄既与四阿哥郎舅至亲,为何这等见外呢?”
羹尧连忙逊谢不敢,又一面肃客就座,又谢过前此失约之罪,寒暄之下,允-竟自深致倾慕。那程子云又在一旁帮腔打着边鼓,暗示不但愿对羹尧结纳,便对雍王本着同母弟兄之情,也应相互照顾,以免为外人所乘。羹尧虽知二人此来必有用意,又得桂香密函相告于前,但还拿不定究竟是一着什么棋子,一面看着二人,一面躬身道:“羹尧辱承王爷枉顾,如有垂询,自当遵示,即以雍王爷而论,就羹尧所知,他对王爷也非常关切,适才所谈当容转达如何?”
允-笑道:“年兄果能如此,不但日后非常请赐教不可,也是我与四阿哥的大幸。不瞒您说,我之所以急于一见,也便在此。目前外面不利于我兄弟的正多着咧。如果四阿哥与我再不相谅,那便彼此均觉势孤了。”
羹尧不禁心中一动,索性假作失惊道:“羹尧末学初进,乍入仕途,实在不知外面情形,以王爷和雍王爷,皇上都圣眷极隆,难道还有人敢蓄异谋吗?”
程子云哈哈大笑道:“年兄交游极广,又与雍王爷是至亲至戚,这北京城里,还有什么事能瞒得了您?您这不是明知故问吗?老实说,俺今天之所以陪王爷来这么一趟,便是想和您开诚布公的谈一下,您还有什么避忌的?老实说,以目前诸王的情形来说,雍王爷如果不能和俺王爷联合起来,再有您年兄和俺两个参赞其间,那便任凭其他的几位王爷手段再高明些也不足惧咧。否则那就难说了。”
羹尧见他摇头摇脑,又不时将一双怪眼从那一付大墨晶眼镜内面向外窥视着,不由十分好笑,忙道:“小弟虽然不才,当着王驾在此,焉有明知故问之理。目前诸王,虽然或者不免有意气用事之处,但我自信雍王爷向来与诸皇王无争,读书习射之外,更绝少与闻政治开罪于人,难道还有人连他也放不过吗?”
允-笑道:“年兄也许真不知近日之事,所以才这样说,如果照您这一番话,依我推断,恐怕便连四阿哥也未必尽得其详咧。”
说着又笑道:“年兄以为四阿哥目前不问外事,便无人攻讦吗?须知树大招风,谁教他也是一个亲王咧。老实说,他就坏在这个读书习射与人无争上面,所以人家对他就更加攻讦呢。”
羹尧又假作愕然道:“这又是什么道理?难道读书习射与人无争也与诸王有碍吗?”
程子云不等允-开口,先大笑道:“年兄这一问,便是真不知近日之事了。据俺所知,八阿哥和六阿哥、三阿哥便是为了雍王爷只一心读书习射不问外面的事,深得皇上嘉许,所以才竭力攻讦不遗余力。最初只是六阿哥在宫中搬弄些是非,如今连八阿哥、三阿哥全连起来咧。自古说亲一层紧一层,所以俺王爷才打算和雍王也联络在一起,才好外御其侮,本来他亲哥儿两个,没有什么不可以当面说的。不过因为一向俺王爷平日就倾心年兄,正好藉此一见,二来能由年兄把这话先容一下,比较更婉转些,还望年爷不要见疑才好。”
说着,又从那大玳瑁边墨晶镜里面,向羹尧脸上张望着,一手摸着颔下虬髯。
羹尧笑道:“原来真有这等事,那就不怪外面有些风言风语了,如非程兄今日说明,我还不知道咧。既如此说,我想雍王爷,现与十四王爷份属同母弟兄,决无不愿联络之理。待小弟明日便将此事陈明雍王爷,一俟奉谕以后,再行转呈王爷便了。”
允-闻言微讶道:“年兄近日也听见有些风言风语吗?那就更事出有因了,能就所闻,略告一二吗?”
羹尧又笑道:“巷里传闻虽然很多,但以鄙意衡之,大抵未必可靠,怎能轻信?那是羹尧一时失言,还望王爷原谅才好。”
程子云猛笑道:“年兄既有所闻,何不痛快说出来,大家再来权衡虚实,以便应付,以后不但两位王爷要共大事,便俺与年兄也须时有计议,为什么又蟹蟹蝎蝎的起来?”
羹尧看了他一眼道:“其实说也无妨,不过我也得诸传闻,这捕风捉影之谈,王爷和程兄却不可置信咧。”
说着,又看着两人道:“以我所闻,六王爷因为前几天晚上府中出了点事,伤了好几个护院把式,现已查出是一女人所为,据说颇疑王爷所使,现已聘了能手图报复咧。依我看来,王爷固无派一女人黑夜之间前往生事之理。便依六王府而论,虽不算警卫森严,也决不会容一女人滋事杀人,仍令逃去,所以说,这种传闻决不能信也就在此。此外据传六八两王现在合养着一群喇嘛,现已对王爷在暗中设坛诅咒,据说七天见效,四十九天必致疯癫失常。但此讯传来已经好多天,王爷不还无恙吗?这岂非更是齐东野人之语,不经之谈?只此两事,便可想见全系谣言,不值一笑了。”
允-不由一怔,连忙笑道:“这果是不经之谈,六阿哥对我虽然暗中攻讦,焉有派人夤夜生事之理?再说,即使要派人前去窥探一二,也决无谋及妇人之理。不过,六阿哥重用一个红教喇嘛,这倒不假。只是诅咒的却不是我一个人,闻得被诅咒的第一个是太子,便连雍王爷也在其中咧!”
羹尧又看了他一眼道:“我不早说过这是齐东野人之语吗?要依拙见来看,恐怕就连这设坛诅咒的话也有传闻失实呢。要不然太子虽时有狂疾,怎得两位王爷健康犹昔咧?”
程子云把头连摇道:“年兄此语又是书生之见了,那六王府生事一节虽然纯属子虚,这喇嘛设坛咀咒一事却是真的。要依俺看来,千古魇魔之术大抵假设,或许那喇嘛暗下毒药以神其说,连六王爷一齐瞒过亦未可知。所以太子已得狂易之疾而两位王爷并未受害的,也许人家对太子下了毒,而两位王爷福大,一时尚未得手。总之这事宁可信其有,却不可疏于防范,万一百密一疏那就糟了。因此俺已对俺王爷府中每一个人全不时考查,以防奸人混入,年兄今后也要小心才好。”
羹尧笑道:“既是王爷和程兄全这么说,我必将此事对雍王爷说明,也严加防范便了。诸承关切,那将来只好由雍王面谢咧。”
两下又谈了一会,允-才携了程子云告别而去,临行又坚订后约,并嘱代向雍王先容。羹尧送至府门之外,只等两人上马,方才回到书房,略将各处送来文件批阅之后,便又向雍邸而去。这里允-程子云两人回到十四王府之后,允-首先笑道:“今天虽然又抬举了那年小子一次,却得来一个极要紧的消息,也可谓不虚此行了。不过依我看来,这年小子颇奸滑,四阿哥更够精明阴鸷的,老夫子那条移祸江东之计却未必有用咧。”
程子云大笑道:“王爷慢慢再瞧罢,并非俺敢夸口,不管他再奸滑阴鸷些,凭俺这三寸不烂之舌,也非教他堕俺计中不可。您瞧,今天俺只约略数语,那小子便漏出这样重要的消息来咧。老实说,他虽然是个了不起的英才,可是一遇上俺,那便不得不输一着咧。”
允-道:“老夫子的话,我当然极相信,不过既有这消息,六阿哥定必谋我日急,那移祸江东之计虽好,却缓不济急,还须稍加布置才好。要不然,他既聘来能手,自非先向我这里生事不可,如果猝不及防,出点乱子就糟了。”
程子云略一沉吟,又把脑袋一晃道:“果真他要派人前来生事,那俺倒是求之不得咧。不过王爷虑得也未尝无理,既如此说,待俺把李飞龙夫妇找来,吩咐几句,再按孤虚遁甲之法,在这府中布下一阵,王爷便可高枕无忧咧。”
允-笑道:“老夫子打算怎样布阵法,能先见告吗?”
程子云晃着脑袋道:“那容易得很,俺这奇门大阵法,无须多人,只按生伤休杜,死景惊开八门布就,任他千军万马也不易进来,如果让他进来便不用打算再走,少时待俺稍加布置,您便明白了。”
说着,便命人去请李飞龙夫妇,并传阖府护卫和护院把式,一齐来到西花厅,听候差遣。不一会先是李飞龙进来,一见允-程子云连忙行礼,并请示有何遣派,程子云把手一摆道:“稍停等大嫂来,俺自有吩咐。”
李飞龙入府数月以来,仗着不惜小费,各方拉拢,上下全套了交情,人缘已是不错。自暗中任了血滴子提调和领队之后,心中更加高兴。虽然和张桂香,不能在一处,又守程子云之戒,无事不得出府门一步,但有钱能使鬼推磨,不但府外的俏娘们可以送进来消遣,便府里丫头仆妇,也被括上好几个,已经大有此间乐不思蜀之慨,除恐事败出乱子而外,简直算是志得意满已极。这时,忽见允-和程子云传唤自己夫妇,又传阖府护院把式,不由心中大吃一惊。再听程子云说,要等桂香来才有话吩咐更加有点着慌,但偷眼一看允-颜色不恶,才算心下略放,只有站在一旁等着发落。不一会,府中护院把式和护卫人等,已经黑压压的立满了厅前,桂香方才出来。只见她头上松松挽了一个坠马髻子,身穿一套银红夹袄裤,又把一条葱绿汗巾束着纤腰,脸上虽然新施了-重脂粉,却玉颊睡痕犹在,一路俏步走来,看见厅上站了好多人,先向允-妙目一转笑道:“是王爷传我吗?看样子今天有大事咧。”
允-笑着把头一点道:“可不是有大事,要不然,能把人全传来吗?你且等着,听程师爷吩咐便了。”
桂香看了程子云一眼,便挨允-侍立一边。接着程子云略向厅前一看道:“今天所以把你们传来是为了这两天谣言很多,也许有人要来俺府窥探,可是大家绝不要惊慌,只要每夜依俺的措施,来人包管讨不了便宜去。”
说着,一掐指头,计算了一会,指定某些人守某处,某些人守某处,一一布置好了,并命各人用竹筒藏好了火绳,一有动静如何应付。又吩咐,一交三鼓,府中无论何处一概将灯火熄灭,禁止通行,谁也不许离开所守地方,才令散去。
接着大笑道:“俺这奇门阵,只生明开三门可以出入,正好俺和李爷夫妇各守一门,便万无一失咧。”
说罢,又将所布阵法详细指点了,派定李飞龙守明门,桂香守开门,自己守生门,然后向二人把手一拱道:“二位请多辛苦,只要能拿住一两个贼,以后他便不敢来咧。”
桂香笑道:“哎呀,我还真想不到,您竟还有这一手。照这么说,您真成了诸葛亮,连八阵图也摆上咧。不过,您只如此如此一阵吩咐,并未说明谁要来生事,万一来个猫儿、黄老爷子,我们也拿来缴令,那不误事吗?”
程子云也笑道:“大嫂,您要问这个,那可得问您自己才对,这不全是您给招来的吗?怎么问起俺来咧?”
桂香微讶道:“您说什么?谁是我招来的?这可得说明才好。”
允-道:“这是正经大事,老夫子怎么又对她开起玩笑来?”
说着,把去年府中所闻一切全说了,接着又道:“这事虽不敢保其必有,但是到底有备无患的好,你夫妻就多辛苦吧。无论来人与否,将来我对各人,都是要有一分犒赏的。”
桂香面色一转,又看了程子云一眼道:“怪道您说是我招的咧,原来是为了此事。既如此说,我倒希望那贼人来一下,好让我也见识见识咧。可是我得先说明,咱们是奉命而行,各守泛池,一切照您的指示去做,要真的贼人打我守的门户进出,自然照计而行,此外我可就没法兼顾呢。”
程子云大笑道:“那个自然,好在您开门便在后园,赐书楼左近,除那一带,自然用不着过问,便李爷的明门也只在前厅右侧,如今俺既派定,自然不用再照顾别的地方,不过一到时间便须熄灭灯火,各就所守门户,如果让贼人从自己的门户走了,那俺可不客气,要请王爷治罪的。”
桂香回顾李飞龙道:“当家的,你听见没有?这是程爷的军令,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李飞龙连忙点头答应,桂香又向程子云觑了一眼道:“程师爷,这事非同小可,您还有吩咐的没有?要是没有其他的话,那我便先回赐书楼去预备预备咧。”
程子云点着头,在那墨晶眼镜里。又偷看了桂香一下道:“此外没有话了,不但大嫂该预备预备,便俺也得向各地再查看一下咧!”
桂香一转身,偷着眼向李飞龙使了一个眼色,又调向允-回眸一笑道:“王爷我先去咧。”
说完又一扭娇躯,向后园而去,这里三人也各自散去。那桂香回到赐书楼之后,真的将兵刃暗器全拂拭检点了一下,又走向那程子云提定的防守地点看了一看。等到黄昏以后,吃过夜饭,将窗儿放下,打算再假寐一会以便上夜。谁知那房门忽然呀的一声开了,允-又悄悄走进来道:“您怎么这个时候又睡起觉来?时候还早着咧。”
桂香猛然一翻身坐起来,白了他一眼也悄声道:“王爷,您为什么又来咧?我今夜还须上夜,多少也得歇一会儿才好。实不满您说,今早您走了之后,我到这会子,身子还不得劲儿,真要遭上厉害敌人,那可不得了咧!”
允-笑道:“那能一定怪我吗?不过你请放宽心,我现在来的意思,倒不再想扰你清梦,实在住在你这儿比较放心些。固然,万一有歹人到来,也寻不到这赐书楼上。再说,即使他来了,你也可以替我挡上一阵,到底要比宿在别的地方要好得多,如今你不妨静静的先睡上一会,我也在这儿先读上一会书,到时候,再叫你起来,不大家都好吗?”
桂香笑了一笑道:“如此也好,那您千万不能说了不算咧!”
说着,仍向床上睡倒,闭上眼睛,假寐着。允-也真的寻出几本书,就灯下信手披阅,不知不觉二更过去,前面更夫已经敲着梆子,一路吆喝着,命各地上夜人等熄灯,这才慌忙唤醒桂香道:“是时候了,你该起来咧。”
桂香在香梦沉酣中忽被惊醒,一问之后才知二鼓已过,连忙起身,背着银灯将紧身衣服换好,匆匆唤来婢媪,取过茶水,略一洗漱,浑身束扎好了,将兵刃暗器佩上,向允-道声:“王爷且请安置,我先去上夜咧。”
便向程子云所指定地方,原是赐书楼左侧的一座假山,那假山高可三丈,山后不到三十步,便是院墙,中间只隔着一处更房,便到墙根,站在山上,可眺全园,并及墙外民房。偏偏那天午夜以后,天上浓云密布,不见星月,四周一黑如墨,又不见半点星火,等纵上山巅一看,只见四面一片全是黑沉沉的,什么也看不见。半晌之后,才略见远近木石房屋,但也黑影憧憧而已。立了好半会,丝毫不见动静,方笑唾一声暗道:“这不是没有来由吗?只凭这怪物闹鬼,却害老娘连觉也睡不成,真要守上个三两天没有人来,我不再当面燥脾他两句才怪。”
正想着,猛见西花厅房上,一点红星微闪,接着像火蛇也似的晃了两下,正是有了动静的暗号,不禁心中又微讶道:“那地方正是那怪物自己守的生门,这来的人偏从他那里进来咧。”忙将暗藏燃着的竹筒也准备好了,以备报警,谁知道她这里却始终不见动静。
在另一方面,程子云本来也久经束扎好了,出来却比桂香还要早上半个时辰,早已在西花厅屋脊上好半会,起初也拿不定有人来,但因一切布置发号司令全是自己,万不容先自疏忽,所以一本正经的站在鸱角后面,真的对着西边一带民房上,睁大了眼睛张望着。看看将近一个时辰,不但露水沾湿衣襟,那冷风也时袭头面,不由自己也暗说:“俺这一着棋真下得不高明.他妈的,只凭那年小子的一句话,便这样沉不住气,老在这风露之中站下去,不是痴汉等老婆,自己给活罪自己受吗?”
但一转念之间,又想到这是教允-死心塌地相信自己的一个大好机会,只要一下能拿两个贼人,以后便更要说得嘴响呢。万一他能一下登了大位,那岂不是初出茅庐第一功,不禁又十分高兴按着那把刀,越发向远处注视着,便像一只猫在洞口等老鼠一般,两只怪眼连动也不动一下。忽见对面民房上黑影一闪,似乎有一个头,从下面胡同内,窜了上来,心方一喜。但那个人头却始终不离院墙头,不上也不下,虽然两下相距也不过三五丈远,无奈天太黑,竟看不出所以然来。依那性子,就恨不能赶去看一下才好,但又不便离开,只有两下干耗着,又等了半会,才听见“咪呀”鸣声,一闪而没,原来却是一只黑猫,不由自己气得说不出话来。又隔了一会,那地方忽又黑影一闪,现出一个瘦长身形来,一上墙头便弯着腰手搭双眼,四面张着。程子云不由暗道一声惭愧,一下在鸱角后面藏好,只见那人,略辨方向之后,猛然身子一长,竟向府中窜将过来。看那起步和纵落之势,灵妙异常,心知来人决非庸手,连忙取出竹筒,将火绳向后连连晃动。那人似已惊觉,但只略一犹豫便仍深入,而且竟向自己立身之处,便似蜻蜓点水一般纵来,转眼便到了西花厅西边一带耳房上,两下相隔不过丈余。虽然外面一黑如墨,隐约已可看见,来人是个瘦长个儿,浑身束扎得十分利落,脸上还似蒙着一层黑纱,一见面,先冷笑道:“朋友,你别弄鬼,先接着这个。”
接着右手一扬,哧的一声,一枝甩手箭便奔咽喉而来。程子云把头一低,那枝甩手箭真从头上飞了过去,右手擎刀护住门面大喝道:“朋友,您想是六王府来的了,老实说,俺程子云已经在此候驾多时咧。”
那人又冷笑一声道:“我久已知道,这儿有你-位清客咧。不过家伙头上没有眼睛,这可不是下棋唱曲闹着玩儿,好骗饭东。要依我说,这是护院把式的事,你还是下去睡大觉比较合适,要不然你二太爷万一收招不住,可得在你身上留下记号咧。”
程子云不禁气得肺都炸了,也冷笑一声道:“好小子,你叫什么名字,快些报上名来,俺要让你翻出手掌左,也不算山东道上的小诸葛。”
那人哈哈大笑道:“本来你算什么东西,老实说,你二太爷走遍山东河南还没听说有你这一号咧。”接着手按腰下,大喝道:“你既如此不识抬举,且接着你二太爷的家伙便了。”
说犹末完,只听得呛啷啷一串响声,早飞起一条索鞭来迎头盖下。程子云连忙擎刀迎敌。那人一条索鞭使得呼呼风响,直将程子云裹在当中,闹了个风雨不透,饶得程子云刀法不弱,一时也难取胜,又被绊住,无法脱身,将来人引入阵中,只急得他厉吼连连,一连打了几声口哨向下面报警,无如桂香存心要他好看,明明听见来了敌人,却只站在那小石峰上动也不动。那李飞龙又因他事前曾有各守门户不许乱动之语,也只守在前面大厅东边,不敢前来接应。其余护院把式人等,更因他说得那奇门阵法神妙已极,敌人只一入阵中便非束手就缚不可,又说明在先,如有动静,任凭如何,只敌人不来进犯所守门户,决不许妄动,所以附近虽然也有人看见听见,却一个也不见前来。偏生书本上说得那阵法虽然头头是道,五行生克阴阳变化,更极有道理,这时真的用上,敌人不入伏兵之中,却不见妙用,不由心中愈急,手中那把刀也因之渐感散乱,来人那条索鞭却越发紧逼上来,真累得他浑身来汗,忍不住大叫道:“你这厮到底姓什名谁,为伺夤夜到俺这府里生事?再不说明,那可别怪俺也要下辣手咧!”
那人大笑道:“你二太爷自然有姓名,只是此刻却不便告诉你,有什辣手尽管使出来,只管山东驴子学马叫打算吓谁?你二太爷却不爱听这一套咧。”
说罢,鞭法一紧,越发逼上来,程子云一见势不好,知难力敌,好不容易才得卖个破绽,虚晃一刀窜过屋脊,向后园走去,那人方喝一声道:“你这厮胡吹乱谤一阵却向哪里走?二太爷如不在你身上留点记号,也枉来一遭咧!”
正说着,猛听程子云大喝道:“无知小子,竟敢如此狂妄,看俺暗器取你狗命。”
说着把手一扬,却不真有暗器打出来,那人方在一惊,程子云已经穿过两重房屋,离开后园不远。那人一见受骗不由大怒道:“无知滑贼,竟敢骗你二太爷,还不给我留下命来再走”
一声喝罢,一抬手,一连两枝甩手箭向程子云打去,倏见程子云叫声哎呀,身子一挫,似已受伤倒向房上,那人连忙纵身过去,正待挥鞭当头砸下,猛又听程子云大喝道:“来而不往非礼也,你这小子且瞧这个”
倏见三点寒星,分上中下三路打来。那人叫声不好,连忙抖索鞭,铮的一声,将上面一枝袖箭打落,趁势身子一侧,又避开中间一枝袖箭,却在左大腿上插了进去半寸的深,虽未伤骨,却奇痛异常,不由大怒道:“姓程的,你并无真实本领,只凭诡诈取胜,这也算是英雄好汉吗?”
说着把牙一咬一抖索鞭,一个怪蟒翻身,又向程子云打到。那程子云一个燕子穿帘,早纵向后围墙上冷笑道:“你这小子知道什么?俺这叫兵不厌诈,胜者为强。你要不服气,咱们不妨到这里来,再较量两下,你可别说俺专打落水狗咧。”
那人不由气得说不出话来,把心一横,一手挥鞭,一手拔出那枝箭,向房上一扔,厉声道:“无耻狗贼,你二太爷今夜如不杀你决不回去。”
说着,又向园中赶来。谁知一脚才踏上后园墙头,再看程子云时,已经杳无踪迹,四边又不见半点灯光。方一踌躇,忽见前面火绳又亮,接着,唆,唆,唆,从两侧墙根下,打出一排弩箭来。那人原也能手,见状心知入伏,一面将那条索鞭抡圆护着身形,一面待向后退去。谁知这一来,四面八方,火绳一齐闪动,便似无数火蛇在那黑暗之中,互相呼应一般,却不见半点人声,但见火绳一亮,才动脚步,必有弩箭暗器打来,这才心知不妙,但自己仗着武工精纯,竟仍向园中闯进去。方从墙头跃下,又吃一阵灰瓶石子几乎打着,幸喜一经纵落,窜出丈余之外,便又不见动静。敌人既然设下这许多埋伏,为何不来追赶,得隙之下,更不怠慢,略辨方向,不敢再由前院出去,一见直北,似较接近围墙,心想墙外也许就是民房,连忙提鞭从一条小径上向北方奔去,一路无阻,也不再见火绳闪动,心方一喜,看看已离围墙不远,猛见那小山顶上,火绳又亮,火光一闪,突然飞也似的纵下一人,一手扬着一把缅刀娇喝道:“大胆贼人竟敢夤夜犯我王府,是好的赶快留下名来,束手就缚,也许可以饶你不死,否则那就难说了。”
原来那纵落的正是桂香,她在那小石峰上,早就已经看见程子云败进园中,初意本待立刻来援,后来一听两人喝骂之声,知道来人已经吃亏,因此不欲出来,反令程子云说嘴,仍在小崖上面看着热闹。忽然不见程子云动静,倒反是来人追进园中,不由心中更加诧异,忍不住,二次又想下峰迎敌。但程子云始终并未露面,心疑另有布置,所以仍旧等着。这时一见来人已到峰下,竟图从这里出去,如何容得,这才仗着那把缅刀,窜将下来拦住去路。那人一听哈哈大笑道:“来的想是玉面仙狐张桂香了,我正想向您请教一二咧,您就多赐教吧!”
说着一抖鞭,一见面就是玉带围腰,拦着纤腰打来。桂香连忙一个旱地拔葱,窜起丈余,避过-边,乘势一抖缅刀,闪身进步,一刀向来人右臂上砍去。那人更来得利落,身子一侧避过刀锋,只手一抖,那条鞭猛然掣还,一个白蛇归洞,鞭梢转向桂香头上打来。桂香因仗缅刀是件削铁如泥的利器,一扯纤腰,避过鞭梢,顺手一刀,便向鞭上削去,满拟来人兵刃必折无疑,谁知只听呛啷一声,火星直冒,一下震得虎口发麻,那条鞭依然无恙,不由心下大吃一惊,连忙跳出圈子,但看那刀时,忽听来人撮口一声胡哨,竟打出血滴子的暗号来,心中不由一动,连忙刀交左手,右手一打手势,也低低答了一下口哨,来人又是哈哈一笑,冷不防一收鞭,却打来一物,桂香一把接住,却软绵绵的,心中更加明白,连忙又一递暗号,一面大喝道:“你这大胆贼人,不见真章,便敢逃走,这左近一带,全是我的泛地,如果让你走了,也不算我玉面仙狐的厉害。”
说罢,刀尖微向西北角一指,那人会意,也大喝道:“你这娘们休着卖狂,好男不与女斗,你二太爷去咧!”
说着,直向西北角走去,桂香也娇喝道:“大胆贼子,你敢向哪里走?”
便一直赶将下去,那人哈哈大笑道:“你有本领再跟我到六王府去一趟,便算你是好的,要不然,这儿不过这两块料,我算已经见识过咧。”
说着,足下一紧,已离西北围墙不远,倏然前面火绳一亮,又射出一排弩箭,当头一名护院把式,握刀卓立,正大喝一声:“你哪里来的毛贼,竟敢夜扰王府该当何罪?”
那人又冷笑道:“这不全是你们兴出来的吗?怪得谁咧?”
说着,一抡那条索鞭,便似一条乌龙也似的,迎面打来。那位护院把式,姓张名传标,原是一个小头目,一组三人,守着所谓死门的这条出路,一见那人被桂香一路赶将下来正打算截住立功,方才挥刀现身出来,吆喝着,却不料来人索鞭来得异常神速,相隔还有三五步远近,呛啷啷一声,已经迎头盖将下来,倏觉眼前一黑,头脸已被一件东西罩着,接着脖子一凉,连个哎呀也没有喊出来,便只剩一具腔子倒在地上,其余二人不由一怔,那人已经越过身边,一个黄鹘摩云,上了墙头,一抖索鞭哈哈大笑而去。这里两个把式见那张传标倒地不起,不由大惊失色,再定睛一看,腔子上那颗脑袋已经不知去向,不由齐声发喊道:“不得了咧!张头目的脑袋已教强盗带走了!”
正好桂香也已赶到,一问所以,连忙命人点上灯光请来程子云,一看那腔子创口上已经溃烂,渐化黄水,不由冷笑道:“程师爷,您布得好阵法,您瞧,人家偏从死门上走了,不但没死,倒反把咱们护院头目的脑袋给带走了,这倒好,反正死门上总得死上一个,您的话总算验了咧。”
程子云不禁睁大了眼睛,把脸涨得飞红道:“这并不是俺这阵法无用,只怪来的这家伙太过厉害了,俺在这死门上,本来布有七八处埋伏,只要一进来,便不用打算出去,所以才舍命把他引来。谁知他好像深知俺这阵法也似的,竟反向您守的开门冲去,却从开门又绕过埋伏折回来,以致才被他走了。如果大嫂不信,只要随我一看这番布置就明白了。”
桂香唾了一口道:“谢谢您,我才不看咧,您那埋伏留着给王爷看吧!”
说着,愤然作色,便待回去。这时阖府灯火全明,上夜各人,全提着兵刃走来,程子云红着脸搭讪着道:“此事原也非禀明王爷不可,不过贼人厉害,也许再有调虎离山之计亦未可知,你等仍然各守门户,以防再生意外,少时待俺禀明王爷再说。张传标那具尸身暂时也不要动他,等待明天,也许还要报官请验咧。这案情太大了,他们堆子上和该管衙门,也未免太有忝职守咧。”
众人方才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