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瘦西湖畔,有座古刹,别名“小金山”寺院宏敞,庄严肃穆,香火颇盛,纳尽十方。
古刹中,有座“湖上草堂”四圈绿柳成荫,明窗净几,远高繁华,到此能令人尘念全消。
钩月冷辉之下,这地方,益显幽静。
钩月冷辉之下,这地方,也不见灯光。
整座的古刹,整座的禅堂,都静静的浸沉在昏暗冷辉之中,一景一物,静得美,美得清奇!
在那“湖上草堂”之西,还有一椽八角小亭,这八角小亭,朱栏碧瓦,建筑得既精美又雅致,而,如今
在这座小亭之内,面对碧空一钩冷月,凝望亭畔一泓绿水,坐着个身材无限美好的黑衣美妇人。
无奈夜深人不寝,这时候,她一个人坐在这儿干什么?蓦地里,皓腕轻抬,那是滑腻晶莹、欺雪赛霜的一段“当”地一声,一颗小石击破池面,冲开池底青天,荡碎水底金钩,还有个无限美好,雅丽若仙,美绝尘寰的倒影。
涟漪继替,那一切,渐渐扩大,渐渐模糊
一声幽幽轻叹方起,突然一阵步声划破草堂宁静,紧接着,昏暗月光下,由前院行来一名身躯瘦弱的老年僧人。
黑衣美妇转首回顾,那一双眸子既清澈又深邃,好柔、好美,夜窄中,随即飘起一个无限甜美的轻柔话声:“老师父还未安歇么?”
老和尚丈外驻步,合十微躬身形:“女施主也未安歇?”
黑衣美妇道:“我贪恋这清幽夜景,不忍离去,老师父有事?”
老和尚道:“贫衲特来奉知,寺外有客人求见女施主!”
客人?这么深夜,是谁?
黑衣美妇愕然说道:“是”
老和尚接口道:“共是三位,一位姓古,另两位”
黑衣美妇未等话完,立即站起笑道:“我知道了,麻烦老师父,就说我有请!”
老和尚一躬身,转身而去。
未几,一阵步履声传了过来。
黑衣美妇自亭中叫道:“是古大哥么?我在这儿”
“禀主母,是老奴,还有”
古寒月话犹未落,一个清朗而带着颤抖的话声已经接上:“兰妹,还有我,跟承儿!”
前者的话,在意料中,后者的话,却是梦寝难求。
黑衣美妇机伶一颤,脱口呼道:“是岚哥,跟承儿”
适时,三个人转过了“草堂”现身出来,刹时间,她怔住了!
“娘!”一声惊喜悲呼,黑影如电,疾射入亭,砰然跪倒面前,另两个,慕容岚与古寒月则停身在亭外。
黑衣美妇,自然便是慕容夫人上官兰,她伸出那只仅有的手,抚在爱儿头上,美目,呆呆地望着亭外双目含泪的慕容岚,香唇颤抖,喃喃轻语:“岚哥,承儿、岚哥,承儿,十九年了,这莫非在梦中”
耳边,响起慕容岚那轻柔的颤抖话声:“兰妹,不是梦,古大哥、承儿,我三个都在你跟前!”
上官兰那无限美好的身形,倏地一阵剧颤,美目倏合,那两排长长的睫毛一阵眨动,两串珠泪如雨而下。
那是喜,是悲,是辛酸,是
该是百念齐涌,五味杂陈,不过,那喜的成份,要比别的成份多得多,多得太多
忽地,她举袖擦泪,展颜为笑,然后扶起了膝前娇儿:“承儿,起来,让娘看看,一别这多日,是胖了,还是瘦了!”
慕容继承他好委曲,脸上犹挂着泪渍:“承儿好想娘,娘都不想承儿!”
敢情这么大个人,他还撒娇,其实,这不足为怪,慈母之前,哪一个小儿女不如此?这是天性,也是至情。
上官兰笑了,美目中可现了泪光:“快娶媳妇的人了,也不怕古叔笑话”
古寒月没笑,他老泪已然纵横。
只听上官兰继续道:“傻孩子,娘怎么不想你”慕容继承道:“可是娘出来了这么久,单不让承儿一人知道!”
上官兰笑道:“如今你不是知道了么,也见着娘了么”
立即转望慕容岚:“岚哥,古大哥,请进亭子里坐。”
慕容岚含笑点头,古寒月却躬身说道:“禀主母,老奴到寺外走走”
他是有心回避!
上官兰截口说道:“古大哥见外了,别人不知,难道古大哥也不知我夫妇?”
古寒月老脸一红,躬身说道:“是老奴之过,老奴遵命就是!”跟随慕容岚进了亭。
母子团圆之情浓,夫妻见面之情淡,十九年,不是一个短暂岁月,在一对情深的夫妇来说,那该不啻一百九十年。
而,这对夫妇见面,没有相拥,也没有那缠绵的温存,更没有那诉不尽、说不完的私语情话。
因为,那在适才四目交投的刹那间,已然尽诉,已然全领,一切都在那默默无言中交流透澈。
诚如上官兰所说,她夫妇不同于一般世俗夫妻。
那并非当着慕容继承与古寒月,就是何时何地,四下无人,夫妻独处也是一样!情!只在心!
坐定,慕容岚望着爱妻的那只断臂,一阵愧然,心痛如绞。
可是,上官兰没等他开口,便有意开动了话题:“岚哥,你跟古大哥、承儿,是怎么碰见的?”
于是,慕容岚暂时忍下了心中那刀割般刺痛,由西湖岳坟之旁,-直说到了眼前。
上官兰静聆之余,娇靥上的神色为之连变,慕容岚说完,她便自神色变凝重皱眉说道:“没想到罗刹夫人野心难此,前悸已忘,竟勾结了毒魔夫妇卷土重来,又现武林,更想不到毒魔夫妇犹在人世”
望了慕容岚一眼,接道:“岚哥,他表现得如何?”
慕容岚自然知道这“他”字何指,淡淡一笑,道:“兰妹智慧高绝,远胜于我,这还用问么!”
上官兰点头说道:“这我原该想得到的”美目凝注,含笑道:“岚哥,当年我那妇人之见,如今看来如何?”
慕容岚笑道:“是我不如兰妹,大和尚已经取笑过我了!”
上官兰笑了笑,忽地转向慕容继承,敛去笑容:“承儿,过去的,娘不加追究,那也不能怪你,你为先人威信,奉行师命,娘只有赞许,但以后凡事可要千万分清是非,明判孰该孰不该,有两件事,娘今夜必须对你说明”
慕容继承神情一紧,恭谨说道:“娘尽管说,承儿恭聆教训!”
上官兰接道:“这第一件事,娘要对你说明的,是当年黄山邀斗八剑之人不是你爹,而是另有人假扮你爹,企图嫁祸”
慕容继承脸色一变,道:“这么说来,是义父欺骗承儿”
“那还难说!”上官兰淡淡道:“也许,他也不知道内情真相,所以要你诛杀八剑,是为的你爹威信,不过,由你未出手,而武大侠等几位,先后死在你那独门掌力之下这件事看,你自己该有个明智判断!”
慕容继承脸色煞白,嘴唇抽搐,道:“承儿有点明白,但始终不敢有不敬之心,也始终不敢相信他老人家会是那种人,如今”
双眉-挑,接道:“娘当初为什么不加说破?”
一个既是恩师,又是义父,培育十九年,恩义两重,心目中最为尊敬的人,突然之间变为一个居心狠毒,恩便是仇,全属阴谋的恶魔,上官兰情知爱子痛苦之深,但这痛苦迟早难免,又不能不说,遂索兴把所有的理由全说了一遍。
慕容继承听完之后,星目尽赤,唇边渗血,悲声叫道“承儿怎敢相信,承儿怎敢相信”
上官兰心中一阵绞痛,轻叹说道:“便是你爹、古叔与娘也不敢相信,而事实上”
慕容继承突然说道:“娘,这么说来一缺老人并无其人?”
上官兰点头说道:“该如是”
慕容继承默然不语,缓缓低下头去。
上官兰爱怜地望了爱子一眼,道:“承儿,第二件事,娘要告诉你,在未得到确切证据之前,对百里大侠,你仍要视为父执,称之为叔,绝不许有半点不敬之心,一丝不敬之举,否则你便是要摧毁你父一生英名,予人以非议口实,可乘之机,懂么?”
慕容继承猛然抬头,神色怕人,方欲张口。
上官兰倏扬轻喝:“不听母命,便是不孝,承儿,点头!”
慕容继承机伶一颤,连忙点头:“娘莫气,承儿听话就是!”倏然又低下了头。
一只温馨的手,抚上了他的肩头,耳边,响起了严父那慈祥的话声:“承儿,爹知道,你痛苦良深,也在所难免,爹不怪你,反之,倒感到至为欣慰,一个人,心地不可不淳厚,大丈夫更要恩怨分明,恩,受人点滴,该报以涌泉。怨,无须挂怀,该以德报之,那一缺老人救你娘在先,复又抚育你十九年,这是大恩大德,结草衔环,无以为报,尽管用心可诛,恩不抵仇恩怨两消,但这恩德仍不该抹煞,仇,你别管,恩,要永记心头,对此,爹自有主张,不会让你为难的!”
古寒月巨目炯炯,尽射敬佩。
上官兰也投以钦敬一瞥,得夫如此,她值得骄傲。
慕容岚接着说道:“还有,从今夜起,你跟在爹左右,对你百里叔叔,除非他对爹有所不利,就该如你娘所说,不得有一丝不敬心、半点不敬之举动,对罗刹,爹许你随意出手,不过,记住,上体天心,手下也要留三分,懂么?”
慕容继承猛然抬头,点头说道:“爹放心,承儿省得!”
慕容岚笑了笑,收回了手“这才不愧十绝之后,十绝之后,要顶天立地,也要侠骨柔肠,剑胆琴心,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仰之不愧于天,俯之不作于人!”
慕容继承满腔激动,再点头。
慕容岚伸手又拍了拍他,含笑住口。
适时,上官兰转注古寒月,笑问:“适才我还以为是闵婆婆与琼儿呢!她两位呢?”
古寒月忙道:“禀主母,闵婆婆与琼姑娘现在”
突然一阵步履声响,老和尚又匆匆而来。
上官兰笑道:“想必闵婆婆与琼儿来了!”
话才落,老和尚已到亭前,合十躬身,道:“女施主,又有客人求见贤伉俪
上官兰未等话完,便自站起笑道:“老师父,我有请!”
老和尚转身而出,上官兰收回目光,笑道:“闵婆婆好灵通的消息,不但早知岚哥已现武林,且知道岚哥与古大哥、承儿如今都在此间!”
慕容岚笑道:“我正想看看,咱俩那位未过门的媳妇呢!”
一句话听得慕容继承脸上有了红意,低下了头。
谈话间,前面步履响动,来人已转过草堂,现身出来,不是两人,是一人,而且是个大男人,俊美的大男人。
赫然竟会是九妙秀士百里相!
慕容岚四人大出意外,立刻怔住。
百里相急步趋前,躬身施礼,那种神态,是既恭谨,又真挚,且神情激动,颇为感人:“小弟见过大嫂,十多年不见,思何可支”
上官兰首先定了神来,连忙还礼:“不敢当,十多年不见,百里大侠神采不减,风范依旧,可喜可贺,小妹与慕容大侠刚才还提起百里大侠”
百里相道:“是小弟西湖之畔巧遇慕容兄,当此慕容兄嫂全家团圆之际,小弟唐突打扰,甚感不安!”
“贤弟这是什么话?”慕容岚抢步出亭,一把抓住百里相手臂,笑道:“愚兄正想到你,彼此不外,何用客套,来来,进亭坐着谈!”拉着百里相进了小亭。
上官兰立刻转注慕容继承:“承儿,这就是娘一再要你效法的百里叔叔,快上前见过!”
慕容继承究竟不如双亲老到,打从听出来人便是适才言及的九妙秀士百里相后,脸上便难忍地变了色,而且一双犀利的目光,一直径视百里相。
闻言一震敛态,略一迟疑,暗一咬牙,上前躬身施了一礼,生硬地说道:“侄儿见过百里叔叔!”
百里相忙伸双手相扶,目注慕容继承,面有愧色,强笑说道:“承侄儿,这一礼,让我难受,这叔叔二字称呼,更使我愧不敢当,打从昔年贺兰惨事至今,我这个做叔叔的,先营救令尊去迟,后又对你疏于劝导,委实是”
上官兰截口笑道:“百里大侠怎对儿辈说出这种话来,这叫我夫妇何以”
百里相苦笑道:“大嫂莫责,十九年至今,小弟一直耿耿于怀,于心难安,尚未请贤兄嫂恕我之罪呢!”
上官兰淡淡笑道:“百里大侠何其言重?是我母子该受此劫!”
百里相道:“大嫂再这么说,小弟越发地愧疚难安了!”
上官兰笑了笑,没再说话。
百里相遂又转注慕容岚,颇为感慨地道:“贤兄嫂有后,十绝衣钵有传人,小弟至今孑然一身,萍飘四海,到处为家,所为何来?想想真令人雄心尽灰。”
慕容岚笑道:“那是贤弟你眼光太高,其实,武林之中,仰慕贤弟的巾帼英雄、绝代红粉,可大有人在!”
百里相脸一红,笑道:“小弟是说正经的,慕容兄怎么开起小弟的玩笑来了!”
慕容岚哈哈大笑,古寒月趁势上前见礼:“古寒月见过百里大侠!”
百里相忙敛态还礼,道:“不敢当,古大侠当年维护慕容嫂子危难,如今更辅助承侄儿于幼小,是百里相该谢过古大侠!”
他把自己说成了一家人,却把古寒月当成了外人。
古寒月钢牙暗咬,谦逊了几句,随即退后。
看起来,也分明是一家人,哪里像是仇敌对头!
适时,慕容岚正待招呼大家坐下,百里相却道:“小弟不坐了,无事不敢来打扰”
“对了!”慕容岚突然截口笑道:“贤弟怎知愚兄等在此处?”
百里相笑道:“慕容兄怎么忘了,小弟何敢轻离慕容兄左右”
慕容岚心头刚震,百里相接着又道:“其实,说穿不值一文钱,小弟途经毁剑园前,无意中,听莫老五与呼延灼、褚一飞三个说的!”
慕容岚笑道:“原来如此,贤弟有什么事?”
百里相望慕容继承一眼,欲言又止,状似犹豫。
慕容岚忙道:“贤弟,儿辈面前不必有所顾忌,请尽管说!”
百里相面有难色,仍迟疑未语。
上官兰淡淡一笑站起,道:“承儿,走,随娘寺外看看去!”
她是有意要慕容继承回避。
慕容继承刚待点头,百里相突然说道:“大嫂,不必了,这件事迟早难瞒承侄儿的,还是早些让他知道了好,都请坐,容小弟慢慢奉告!”
上官兰笑了笑,缓缓坐了下去。
百里相略一沉吟,突作惊人之语:“慕容兄,一缺老人确有其人!”
此言一出,举座皆震,慕容岚与上官兰、古寒月三人是故作诧异,慕容继承则是当真讶然向乃父慕容岚投过探询-瞥,慕容岚呆了呆,佯作诧异说道:“贤弟,此话当真?”
百里相郑重点头,道:“小弟怎敢欺骗慕容兄?此人一向隐居白山黑水之间,如今则暂住梅花岭上一座古庙之内!”
慕容继承神情有点激动,却未开口。
慕容岚一副惑然之色,道:“贤弟,你我闯荡半生,相识遍天下,虽不敢说见多识广,但武林中成名人物,你我并不陌生,何独”
百里相截口说道:“小弟也至感不解,此人功力虽不可知,但胸蕴较诸慕容兄并不逊色,也许,此人无争名之心,一向也未曾在江湖上走动,所以至今仍藉藉无名,不为人知!”
慕容岚点点头,说道:“贤弟又是如何知道的?”
百里相笑了笑,道:“慕容兄可知昔年有个号称‘万事通’秦游魂,秦百晓的人?”
慕容岚呆了一呆,道:“此人我听说过,却未见过!”
百里相转注古寒月,道:“秦游魂与古大哥昔年有过交往,且彼此交情不浅!”
慕容岚望向古寒月,古寒月没等问,便自说道:“不错,此人跟老奴昔年有过数面之缘”
转望百里相,诧然说道:“百里大侠,那秦游魂还在人世?”
百里相点头笑道:“不但健在,且一直隐居扬州!”
古寒月道:“他一直隐居扬州?那神目剑客莫老五与他交非泛泛,也一直住在扬州,怎没听莫老五说起?”
百里相淡淡一笑道:“秦游魂不但已改名换姓,脱离武林,而且已剃度为僧,托身佛门,便是古大哥见了他也认他不出,何况莫老五根本不知道。”
这一来,古寒月是真的诧异了,瞪目问道:“听百里大侠话意,敢是古寒月最近见过他?”
百里相点头笑道:“古大哥岂仅见过他,还跟他交谈过呢!”
古寒月一怔急道:“百里大侠,古寒月记性太坏,他现在何处?”
百里相淡笑道:“古大哥,他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此言一出,慕容岚、上官兰与慕容继承三人立即恍悟,刚自惊讶互觑,古寒月已霍然跃起,疾掠出亭。
转瞬之间,他便从前院折返,右手拉着适才那名老和尚,边走边笑道:“秦老儿,你可冤苦了驼子了,我认不出你来,难不成你也认不出我?这笔帐咱们怎么算法,说!”
老和尚苦笑不语,来到亭前,古寒月仍拉着老和尚不放,向着亭内说道:“恩主,秦游魂在此,丝毫不差!”
慕容岚等人早已站起相迎,闻言,慕容岚拱手笑道:“慕容岚久仰盛名,昔年一直无缘识荆,今宵打扰,竟未认出大和尚便是秦大侠,若非百里大侠言及,险此当面错过!”
老和尚合十躬身,方待谦逊。
上官兰已然笑道:“打扰多日,竟不知老师父是当年的武林同道,看来,上官兰不但走眼,而且失礼,谨此谢罪!”
“好说!”老和尚合十躬身,忙道:“秦百晓托身佛门,退出武林,未便明示本来,不敬之处,尚请贤伉俪谅宥,十多年后,贫衲能先接慕容夫人,后见慕容大侠,诚属我佛降福,私心至感荣宠!”
慕容岚道:“大和尚言重了,几番打扰清净,慕容岚正感不安!”
老和尚还想再说,古寒月突然笑道:“老游魂,你有空没有,亭子里坐坐去,古寒月恩主有事请教,望你这‘万事通’据实答覆!”
老和尚向百里相躬身一礼,苦笑说道:“贫衲已尽告所知,百里大侠又何必扯出贫衲来!”
说着,跟古寒月进了小亭!
百里相笑了笑,道:“事关重大,我不得不请你大和尚作个证,不得已之处,大和尚你多多海涵!”
这话,似乎话中有话。
坐定,慕容岚立即发问:“大和尚知道一缺老人此人?”
老和尚点头说道:“是的,贫衲跟他昔年有过一面之缘!”
慕容岚眉锋微皱,道:“听说此人胸蕴高深,堪称奇才?”
老和尚道:“这个贫衲不敢说,不过此人不同于寻常武林人是实!”
慕容岚眉锋又皱深了一分,道:“武林之中,怎未听说过此人?”
老和尚道:“此人淡视名利,自始隐居白山黑水之间,从未在江湖上走动过,若非贫袖昔年有过一次白山黑水之行,机缘凑巧,碰上了他,如今也不知世上有这么个一缺老人!”
“那么这不假了,一缺老人乐全,确有其人,而且也确实隐居白山黑水间,而非九妙秀士百里相之化身?”
慕容岚眉锋皱得更深,上官兰与古寒月二人也自暗暗寻思,大惑不解,慕容继承则脸色木然,毫无表情。
旋即,慕容岚又问:“大和尚可知那一缺老人他武学秉承何脉?”
老和尚抬头说道:“慕容大侠原谅,这个贫衲不知道!”
慕容岚沉吟了一下,道:“大和尚可知他为何突然离开他那长年隐居地,来到扬州?”
老和尚又复摇头:“贫衲曾问过他,他避而不答!”
慕容岚呆了一呆,还待再问。
百里相突然冷笑说道:“慕容兄何须多问大和尚,找到了他还怕他不说么?”
慕容岚点头未语,百里相立即又转向老和尚:“大和尚请安歇吧,请大和尚作证,扰了大和尚好睡,感谢之余,深感不安,我等要告辞了!”
老和尚张口欲言,却欲言又止,站起身来,合十躬身,告退,背后,古寒月叫道:“老游魂,今夜驼子饶了你,明日再来找你算帐!”
“阿弥陀佛,出家人与世无争,驼子施主你何苦!”
活落,人已隐入夜色中不见。
百里相转注慕容岚,道:“慕容兄,为免他闻风先逃,最好此刻就走!”
慕容岚眉锋深皱,略一沉吟,抬眼望向慕容继承,尚末说话,上官兰淡淡一笑说道:“迟早也免不了,该让承儿去看看!”
慕容岚点了点头。
口口口
梅花岭,在广偕门外,一堆清翠,静静地浸浴在昏暗冷辉之下,无限宁静、清奇、优美!
由小金山出广偕门至梅花岭,不远,在这几位武林绝顶高手脚下,无形中那距离又缩短了许多。
可是,由于离开小金山时已过四更,丑至抵达梅花岭下,天时将近五更,东方已微微发白。
一路之上,几个人均是默默无言,尤其慕容继承,他嘴巴闭得紧紧地,脸色也显得甚是阴沉。
按说,一旦找着那一缺老人,便绝难善了,似不该让慕容继承同来,可是,上官兰此举她有深意。
一直到了梅花岭下,仰望那高高岭巅,慕容岚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贤弟可知那座古刹在哪里?”
百里相道:“据小弟所知,梅花吟上只有一座‘史祠’,别无庙宇!”
慕容岚沉吟了一下,道:“那么,咱们先到史祠看看!”当先踏上登岭之路。
刚上岭巅,只听一声沉重的叹息随风飘来,慕容岚等人一怔住步,随又听一个苍劲吟声随风远送:“殉社稷,只江北孤臣,剩水残山,尚留得风中劲草,葬衣冠,有淮南壤土,冰心侠骨,好伴取岭上梅花”
吟声铿锵,直逼长空,历久不绝。
慕容岚眉锋方皱,百里相已然冷哼一声。腾空而起,循声掠去,慕容岚等人一震,紧跟疾掠而起。
落足处,是史祠之左,祠前一泓清水,碧绿可见底,祠内,便是大节凛然的一代民族英雄史可法埋骨处。
几人,无暇瞻仰忠烈,目光前视,聚集一点。
那一点,在东方,临断崖,负手向东,站着个银髯飘拂的清癯青衫老人,衣袂飘扬,直有乘风飞去之概。
慕容继承一阵激动,情难自禁,脱口一声:“义父,承儿在此!”闪身便欲扑过去。
慕容岚倏探铁腕,一把抓上爱子手臂。
这一声呼唤,惊动了十丈外,断崖前的青衫老人。他身形一震,霍然回顾,长眉凤目,鼻正口方,两鬓斑白,银髯飞扬,好一副不凡相貌。
慕容继承通体剧抖,脱口又是一声:“义父,承儿在此!”
青衫老人本就满面讶然,这时闻言更是一瞪目:“难得尚有同好雅人,诸位是”
敢情他不认得慕容继承,八成是装糊涂吧!
慕容岚不愿失礼,举手一拱,道:“老先生莫非一缺老人乐”
青衫老人讶然说道:“老朽正是乐全,尊驾是”
百里相双眉挑处,一声冷哼:“阁下不认得这位便是阁下处心积虑,三番两次,十九年至今,阴谋陷害的十绝书生慕容大侠!”
青衫老人呆了一呆,越发诧异地连忙拱手:“原来是慕容大侠侠驾莅临,老朽有眼无珠,不识当今第一奇才,但老朽与慕容大侠素昧平生,这位何来”
慕容岚截口说道:“老先生可是一向隐居于白山黑水之间?”
青衫老人愕然点头:“不错,莫非这”慕容岚拍手一指上官兰,道:“拙荆蒙老先生十九年前仗义施救,这活命大恩,慕容岚特来致谢,犬子也蒙老先生十九年”
青衫老人连连摇手道:“尊驾想必弄错了,老朽与尊夫人从无一面之缘,何来十九年前仗义施救之语,老朽万万不敢”
慕容岚神色不变,又一指慕容继承,道:“犬子既是老先生弟子,又是老先生螟岭,培育十九年,难道老先生也不认得,也能否认?”
青衫老人简直诧异欲绝,忙道:“如此看来,尊驾是越发找错人了,老朽何曾”
百里相沉哼了一声,冷笑说道:“那么阁下一向隐居白山黑水之间,如今为何突来杨州?”
这一问,问得青衫老人脸上变了色:“这是老朽私事。不愿告人!”
百里相大笑道“恐怕是为了跟随在承儿之后,看看他究竟中了你多少毒谋,上了你多少当吧,对不?”
青衫老人又复一怔,百里相脸色一寒,目中暴射骇人冷电,神色怕人地冷笑接着说道:“老匹夫,你既处心积虑、歹毒阴狠地欲让承侄儿亲手摧毁他门楣家声,又复不知何处窃学得我那威震宇内的独门天绝掌力,企图嫁祸与我,挑拨离间,陷我于不义,又何必装傻抵赖!今日既被我等缉获,哪里还容你有一分狡辩,还不给我纳命!”
话落,身起,闪电扑了过去,九妙宇内第二,功力何等高绝,青衫老人一声未出,便被他那所向披摩的天绝掌力印上胸腹,立时内腑尽碎,尸身飞起,直落断崖之下。
慕容岚喝阻不及,方自变色,见状目中异采刚闪,慕容继承突然厉喝一声,挣脱掌握,扑向百里相。
慕容岚与上官兰又惊又怒,慕容岚不知为何,呆呆没有出声,上官兰则是根本来不及出声喝止,慕容继承已然扑至百里相近前,单掌一探,飞抓而出。
百里相身为长辈,自不能跟做晚辈的一般见识,惊急之余,只得闪身躲避。
九妙一身功力仅次于十绝,身法高绝可知,躲得也不可谓不快,岂料,他身形一闪,勉强躲过一招,慕容继承手腕一沉,第二招紧接又至,他竟未能躲过这迅捷如电、如影随形的第二招“嘶”地一声,一只衣袖被慕容继承齐肩扯下。
他脸色刚变,慕容继承掠空而至:“畜生大胆,还不跪下!”
手起掌落,慕容继承暴退数尺,砰然跪地,手里,犹紧紧握着那只破袖,身形剧颤,垂首不语。
慕容岚满面歉然,向着百里相双手一拱。
百里相未待他开口,赧然苦笑:“承侄儿好俊的身手,连小弟都未能躲过他那高绝一抓,慕容兄不必相责,这是人情之常,在所难免,如今元凶既诛,大恶已除,小弟也有以向慕容兄及天下武林交待了,心事已了,未便久留,他日再图后会,大嫂处请代为致意,告辞了!”一拱手,飞掠岭下,数闪不见。
好不愧狈,好不匆忙,只不知他是羞还是生了气。
慕容岚似乎是怔住了,既未挽留,也未出声相送,好半天,他方始转过身来,无力挥手:“承儿,起来!”
慕容继承缓缓站起,仍然不敢仰视,而且,一个身形兀自抖得厉害,天知道此刻他心中有多矛盾,有多痛苦!
慕容岚爱怜地看了他一眼,一叹说道:“承儿,如今怨已了,恩未报,跟你古叔下去料理料理,择地安葬,入土为安,就把他葬在梅花岭下好了,这样他埋首此处,永伴忠烈,或可瞑目,你也可以略尽人徒之道,报答十九年培育之恩了,去吧!”
慕容继承低低应了-声,一松手,破袖坠落,随天风飘去,他则缓缓地转过了身。
临去之时,慕容岚飞快向古寒月递过一个眼色,古寒月会意,躬身领命,偕同慕容继承下岭而去。
望着二人下岭不见,上官兰缓步走近慕容岚身边,黛眉轻皱,柔声问道:“岚哥,你看”
慕容岚淡淡截口说道:“我相信秦游魂不会骗我,更不会跟他沆瀣一气!”
上官兰沉吟了一下,道:“为什么他不让他说话?”
这前面一个“他”自然指得是百里相,后面一个“他”自然指的是已然伏诛,被击落断崖之下的一缺老人!
慕容岚淡淡说道:“谁知道,想必他是气极了!”
上官兰道:“这么说来,一缺老人是真的了?”
慕容岚道:“我看不出有假,不过,要等古大哥上来后才能下断!”
上官兰呆了一呆,道:“怎么?”
慕容岚道:“我已招呼古大哥仔细查看了!”
上官兰明白了,点了点头,未再说话。
未几,古寒月与慕容继承联抉而回,慕容继承低着头,古寒月则以微微点头,答覆了慕容岚的所嘱。
慕容岚呆了一呆,皱眉不语,良久方抬头说道:“这就令人费解了。”
上官兰扬眉说道:“怎么,岚哥?”
慕容岚道:“我在想,承儿怎么能挣脱我的掌握!”
上官兰道:“别看不起承儿,他一身功力并不比你差多少!”
慕容岚道:“有明师才能出高徒,那一缺老人怎么非九妙一招之敌,而九妙凭那独步宇内的‘无影身法’,又怎未能躲过承儿那第二招?”
上官兰一怔说道:“那么,岚哥是说”
慕容岚淡淡说道:“我百思莫解,谁知道好在这不关紧要,元凶已然伏诛,这该够了,古大哥跟承儿一夜末归,闵婆婆与琼姑娘不知急成什么样儿了?咱们快回去吧!”
上官兰点了点头,默然未语。
四人方欲迈步,慕容岚突然回身说道:“慢点,我要再耽搁片刻!”
上官兰一怔凝注:“怎么,岚哥?”
慕容岚笑而不答,转注古寒月,笑道:“古大哥,你这袭衣衫可舍得撕下一片?”
古寒月呆了一呆,道:“恩主说笑了,老奴有什么舍不得的?”
慕容岚点头说道:“那好,我命承儿向古大哥双袖下手,古大哥可要认真地躲闪,别存丝毫容让之心,行么?”
古寒月讶然说道:“恩主这是”
慕容岚截口笑道:“古大哥别问,只请认真施为就行了!”
古寒月略一犹豫,躬身领命:“老奴遵命!”
慕容岚立刻转向慕容继承:“承儿,你听着”
慕容继承抬起了头,神色木然,双目微有红意。
慕容岚暗暗一叹,接道:“爹命你向恩叔双袖下手,放手全力施为,不许有丝毫不尽顾忌,爹要看看你一身所学究竟如伺,懂么?”
慕容继承点了点头,没说话。
慕容岚道:“那么,出手!”
慕容继承应了一声是,缓缓转注古寒月:“恩叔小心,侄儿要出手了!”
古寒月道:“幼主只管出手,老奴自会小心!”
慕容继承不再说话,飘身而起,电扑而出。
古寒月身形一闪,轻易避过。
慕容继承双眉一挑,第二招跟着出手。
古寒月足下微动,仅差一发,慕容继承这第二招又落了空。
三招过后。古寒月双袖完好无损,慕容继承抬掌方要发第四招,慕容岚及时一声轻喝:“承儿住手,够了!”
慕容继承闻声收掌,退立-旁,面上一片羞红。
慕容岚望了他一眼,道:“承儿,古叔不是外人,这没有什么丢人的,武林之中也没有长胜之人,只要胜不骄,败不馁就行了!”
慕容继承面上羞虹微退,没说话。
慕容岚却又转向了古寒月,笑道:“古大哥,我也想跟古大哥试试!”
古寒月一怔,方自犹豫,慕容岚已然一笑又道:“古大哥小心,我全力施为,也请认真躲避!”
话落,身动,单掌一探,飞攫古寒月右肩。
十绝身手果然不愧宇内第一,出手如电,招式更玄奥莫测,五尺方圆,尽在掌力范围之内。
古寒月道了一声:“老奴放肆了!”微一塌肩,右足后滑,一闪便躲过了那玄奥莫测、威力无匹的第一招。
但,慕容岚那五指就像随形之影,摆不脱、甩不掉,古寒月尚未站稳。慕容岚原式不变,第二招已然又到。
古寒月一惊慌忙旋身,慕容岚五指擦肩而过,好险!
可是,当古寒月身形旋转方半之际,慕容岚那已然擦肩而过的五指,突然一沉而落,正好抓住衣袖。
古寒月立刻停身,慕容岚点到即收,衣袖述是好好的。
古寒月目射敬佩,肃然躬身:“恩主神技,老奴自知难躲!”
慕容岚淡然笑道:“那是古大哥谦让,古大哥这身功力”
古寒月恭谨答道:“据大和尚说,足可与九妙相颉颃,不过,老奴以为”
慕容岚目中电闪异采,笑道:“不差,古大哥委实与他难分高下,咱们走吧!”
古寒月心知他必有深意,但未便动问,当即躬身退后。
上官兰却眨动着美目,满面惑然地忍不住问道:“岚哥,要走不走的,你这是”
慕答岚淡然笑道:“古大哥功力略逊九妙,我自知十招之内绝难扯落九如衣袖,但却能在第三招上扯落古大哥衣袖,而承儿虽不能在三招之内扯落古大哥衣袖,却能在第二招上扯落九妙衣袖,智慧高绝如兰妹者,难道还不懂么?”
上官兰一震,娇颜变色,美目中,随即闪起异采。
慕容岚再笑挥手:“别想了,回去再说,走吧!”当先向岭下走去。
上官兰懂了,古寒月仍是茫然,慕容继承是更糊涂。
古寒月是未便问。慕容继承却是根本不想问。
老少四人,在东方大白时,回到了扬州城。
进了城,慕容岚要慕容继承带路,径往客栈去,而没有如言住毁剑园做客,他的理由是,不想替毁剑堡惹麻烦。
无奈,世上有些事儿是很难预料的,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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