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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究不是当年了,脚下的青瓦不时发出吱咯脆响,提醒着颜如语这个惨痛的事实。早知今日,当初真不该将功夫全盘扔下。
区区一个四品武将的府邸,足足占了七八亩地。高手如云虽然未必见得,从容来去也的确不可能。颜如语逡巡了小半个时辰,用心记下出入路径四周门户,深吸一口气,翻身轻轻巧巧跳下,抽刀挑开窗格,无声无息地摸了进去。
偌大一间房,被一面巨大的屏风隔成两半。屏风上绘的是五胡乱华烽烟图,神完气足,一望而知是名家手笔。外间有人低语,烛光不算分明,只能瞧出两个隐约的人形;内间三座兽纹檀木书架呈品字排列,正南方一架高案,摆了文房四宝,书信卷札。太师椅上,火云绒垫有挪动的痕迹,一支狼毫笔滚在白纸上,洇开一片墨迹,显然是适才有人匆匆离开。
果然不错,这里就是罗珙尰的书房重地。颜如语心中有数,摘下一颗暗扣,将药粉轻轻撒在蜡烛上,又小心地从鞋底拔出一根绣花针,撩开椅垫,反插入交椅木纹里。她正心满意足,准备离去,打眼看见案牍正中一件公文封套,火漆封妥但是未捺封印,颜如语心里顿时有了计较。
只是外间谈话声忽然大了,一个人怒冲冲地道:“我说你轻举妄动,你还不信!曾老儿豢养刺客和我作对,若朝中无人,他焉敢如此!你说那个给莫水窈治伤的到底是什么人?曾老儿家里,到底窝藏了多少亡命之徒?”
“父亲只管宽心。依我看,只要咱们这一本参倒了曾家老二,主事人自然会浮出水面。到时候,哼哼。”“不要打草惊蛇。那小兔崽子在咱们手里,谅他也不敢玩花样。你派几个人守在曾家附近,有风吹草动,一概回报。”
“父亲是怕他们举家出逃?”
“不错,总而言之,此事决不能有一人一字离了扶苏镇。你明白了?”
“孩儿这就去办。”
“你先招呼两个人进来,这份奏章,要十万火急送上京城去。”
颜如语正准备原路摸出去,听见这话,又把身子朝阴影里缩了缩。她自信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等着看场好戏。罗珙尰再怎么精明,也断断想不到,奏章里已经替换了那份要命的宗卷。
门外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听起来像是有七八个人正向这边走来,步轻气沉,个个都是高手颜如语忽然觉得不对,取一份公文,哪里需要这许多人手,难道说自己已经暴露了身形?
无数念想在脑海中急急闪过,颜如语忽然明白了过来黑夜中,鸭油蟹黄的香气若有若无,诱惑得人肠腹辘辘生饥是了!
她已经没有退路,一刀劈开屏风,直蹿了出去。
链子枪袖镖铁莲子飞刀二三十样暗器扑面而来,八个男子闪身间封死了她的前后四向。罗珙尰的府内,赫然藏着八卦刀阵。
乾坤互换,震兑呼应,八柄刀合成一面网,绵绵不绝,遥相呼应。
颜如语出刀如电,旋身间连架八刀,一刀沉过一刀,一式重过一式,到了最后一刀,颜如语内息已经不足,左膝一软,险些跪倒,而第二轮刀网又一次逼近过来,包围圈缩小了三寸。
“破月刀?”罗之涯略略惊诧,冷笑“恐怕不是正牌的破月刀吧?当真是颜小朔到了,哪里还有我们的命在?”
罗珙尰也拈须笑道:“江湖传闻,多半是夸大之辞。看来朔望双侠也不过徒有虚名而已。”
“何止是徒有虚名?带着点心上门,难不成颜女侠准备饿了垫垫肚子?倒难怪是这么副尊容,哈哈。”父子俩似乎算定这蒙面客绝非八卦刀的对手,好整以暇地说笑起来“我听说朔望双侠都是精瘦身形,这位莫不是双侠合一了吧?”
颜如语听得脸上一阵冷一阵热,一阵红一阵白。不错,八卦刀移宫换位间是有空当的,但是她的刀早已没有昔年随心,就连自保也不能,何况是破阵?眼看八人再近一尺,就成了先天内八卦的阵势,颜如语焦虑万分,虎口酸麻,几次拿捏不住刀柄,竟只能眼睁睁看着大势已去,无计可施。
“着!”两股劲风,屋内双灯齐灭。罗之涯大叫一声“当心”朔望双侠是出名的夜行客,传说双目可以夜读,灯火一灭,显然大占便宜。
但是没有人动,连呼吸似乎都已经停顿了。
良久,极度紧张后的一声大笑:“我们差点儿真的被唬住了少奶奶,从哪里弄了把刀糊弄我们?”
微弱的烛光再度燃起,刀网中间,颜如语纹丝未动。她黑巾蒙面,看不清楚表情,但是眸中闪烁,眼帘微抖,显然也是极度不适应那骤然的黑暗。如果刚才八卦刀阵发动,她必死无疑。
“兄弟们抓活的,明儿把她们娘儿俩打包送去曾府,看曾老头子有什么话说。”罗之涯笑得更加放肆“还有外面那位兄弟,赏个脸进来一叙吧?”
“就凭你们?只怕还不配我出手!”一个粗哑嗓音响起,门外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高瘦青年,斗笠下白纱蒙面,手中一柄白刀如欲圆之月,和颜如语手里的弯刀正好凑成一轮。
罗之涯的笑声戛然而止,他已经猜到了来人的身份,在场的每个人都猜到了来人的身份破月双刀合璧,本来就是武林中的传奇。今天犯了什么邪?居然能招惹双侠同时驾临?
更吃惊的是颜如语那个人身上穿的是曾九霄昔年的旧袍子,压低的声音里还藏着女子的尖音居然是莫水窈!她这个时候大模大样地走进来,不是送死么?
莫水窈若无其事,依旧神气十足地大喝一声:“破月离手刀!”
她手中的刀已经呼啸着飞了出去破月离手刀是朔望双侠的绝杀招式,平平凡凡的离手刀中藏了无穷变化,好像是月光凝聚的刀之精魂,若不血刃,绝不着陆。
这一式的威名实在太大,首当其冲的二人没有多想,不敢单挑,齐齐后退了一步,八柄刀一起接下。颜如语心中雪亮,已经趁机直掠了出去。
那柄“破月刀”在刀网中碎成齑粉,众人这才发现,那不过是大半面团扇,涂了些石灰银粉而已。
莫水窈看得有趣,嘻嘻笑了出来。
“你好端端的,学我哥哥做什么。”颜如语回头埋怨。她虽然跳出了八卦阵,但是想要脱身依旧难如登天。
莫水窈浑然不惧,反唇相讥:“专心打架,心无旁骛!”她双足斜踢,一对高齿木屐飞了出去,身量顿时矮了一截。
颜如语愕然:“什么?”
莫水窈道:“废话太多。全天下人都忘了颜小朔是谁,只有你还记着!”
好像一桶雪水当头浇下,颜如语豁然开朗:“我明白了你替我挡三招。”
她第二次跃了出去,足尖在屋顶一点,破月刀离手而出。漆黑的弯刀好像破除了一切规则,在刀网间拐出奇异的弧,叮叮跳跃,从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横斩向罗之涯的胸膛。
莫水窈几乎和她一起跃出,袖间小剑青蛇般滑进掌中,横挑开斩向颜如语的刀锋,折腰闪过下三路的攻击。腰伤牵动,她一个踉跄,满头是汗,但借着那一跌之力,袖剑直挑向踏足“离”位的男子的小腹,也不管眼前是八卦阵还是九卦阵,毫无章法,见人就打。
但破月刀还是虚晃,在半空划过一道大圈,回转颜如语手中。颜如语半空抓刀,直掠而下。莫水窈腰肢一挺,袖剑作竖碑式一转,替她架开第二轮攻击。
颜如语人已越过八卦阵,不偏不倚,直奔罗之涯。
罗之涯也不躲,反手拔刀,只是电光石火间,颜如语锋刃已至,在他腰间一挑,腰刀落地,罗之涯险些抓在刀锋之上。
颜如语横刀对准他的丹田:“叫他们住手。”
罗之涯满头冷汗,也不知道这个肥胖妇人怎么就在顷刻间多了种旁若无人的气势。他还想硬挺,一旁的罗珙尰已经叹道:“都住手吧曾夫人好功夫。”
颜如语轻轻揭开蒙面巾:“不敢当。罗将军,把我儿子还给我。”
罗之涯心中一千一万个不服,但是成王败寇他也无话可说,只好笑道:“嫂夫人,怕是有些误会吧?你这样闯上门来,只怕曾兄那里”
颜如语冷冷地道:“我一个妇道人家不懂你们说的。把儿子还我,我抬腿走人就是。”
罗家父子对了个眼色,点了点头。
颜如语又是一笑:“大宅大院的,我小户人家跑不来。烦请罗将军将小儿送到马厩,我带了儿子就走,不给大家伙儿添麻烦。水窈,走。”
莫水窈点点头。斗室中变化少,八卦阵威力无穷暂且不提,这个地方毕竟是罗珙尰的机密所在,难免有机关暗道一类,倒是马厩那种人来人往的地方安全得多。
这时候天如墨色,东方已有启明星升起,眼看着一夜中最黑暗的一段就要过去,转眼就是天亮。两个女人步步为营,在众敌环伺之下捱到马厩,后背上都是一层冷汗。
“娘人家没睡好哪!”曾熙官大声嚷嚷着发泄不满。下人们见情况紧急,也没给这位小爷穿妥衣裳,匆匆披了件外衣就一路抱来。曾熙官一见娘亲,正准备跑过去,被罗珙尰一把扯住:“少夫人,咱们一起放人。”
“将军,”颜如语略福了福“不是我信不过将军,实在是颜如语一介女流,胆小如鼠还请将军大人大量,先放了小儿,赐马两匹,颜如语绝不敢怠慢公子就是。”
“你敢跟我玩花样?”罗珙尰轻轻一捏小孩儿手腕。他武将出身,这一捏曾熙官哪里受得了?一声惨叫,眼泪鼻涕一起流了出来。
颜如语心痛如绞,但也狠手在罗之涯后颈脊椎上一按。这一下猝不及防,罗之涯闷哼一声,半个身子几乎软了下去。
颜如语凄楚地道:“将军,你真要我们母子玉石俱焚?”她嘴里说得可怜,一双眼却阴森可怖,好像只要罗珙尰有什么动作,她势必十倍还给罗之涯一样。
罗珙尰犹豫了片刻,满脸怒容,伸手把小孩子推了出去。莫水窈连忙一把抱住:“谢将军。”
罗珙尰咳嗽一声:“少夫人,我卖你个人情。那两匹踏雪乌骓是昔年西王所赐的龙驹之后,日行千里不在话下,你带走吧。”
颜如语面不改色:“此等宝马扎眼得很,我受之有愧。万一将军追赶又躲避不及,无礼了水窈,杀了吧。”
莫水窈眼皮直跳那两匹乌骓马俊秀非凡,这位姐姐眉毛都不动一下就吩咐杀了。她咬咬牙闭闭眼,袖中剑划过马颈,双马嘶鸣,顷刻间倒地而亡。
颜如语指了指其中两匹白马:“留下这两匹,其他的,一起杀了。”
如果之前罗珙尰还不信颜如语就是当年的颜小朔,现在已经全盘信了。他怒道:“颜如语,你不要得寸进尺!”
“不敢。”身后的宝马良驹接连倒地,莫水窈杀得手软,颜如语依旧低头有礼地道“昔年夫子念及门徒,还只问人不问马,公子的性命如何也更重要些,将军见谅。水窈上马,带孩子先走。”
颜如语在人群中,依旧眼观鼻鼻观口,有如大家好女子,但眼角余光并未放过丝毫异状。她退到门口,微笑道:“将军放心,我虽是女子,也知道言而有信。三少爷的穴道六个时辰后自解,还望将军海涵,不要赶尽杀绝。”
她伸手一推罗之涯,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罗珙尰接过儿子,回头向八卦刀众人怒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追?”
只是他忽然一阵头晕目眩,软软地跌了下去。
八卦刀众人正要上来相扶,也个个醉酒一般,脚步踉跄起来
“蜡烛里的迷香最多能支撑三日,不过放得久了,药效难免大大打折,水窈,我们得赶快。”颜如语擦汗。这次纯属侥幸,罗家父子醒转过来,必定恼羞成怒。
莫水窈不解:“姐姐,何不干脆解决了他们?”
颜如语摇头:“当真坏了朝廷命官的性命,咱们俩倒是好办,曾家一门上下如何是好?这一回罗珙尰吃了个暗亏,固然不会饶了我们,想必也不会明面上惊动官府。”她勒马,顺手勒住莫水窈的坐骑辔头“水窈,你走吧,咱们算是两不相欠。”
莫水窈怔怔地道:“你你还要去管曾家那摊子烂事?”
颜如语伸手拎过儿子,放在自己马鞍上。小孩子吓坏了,抬头看着母亲只觉得陌生,但被那熟悉的点心香气一勾,又嬉笑起来,自顾自伸手到母亲衣囊里取食。颜如语摸了摸儿子的脑门,苦笑道:“我和你,终究不同驾!”
莫水窈咬咬牙,催马赶上:“你要送他们去哪里?”
“不知道。”颜如语确实不知道“总之,离扶苏镇越远越好。”
莫水窈笑笑:“我陪姐姐走一趟吧,到了地头,我们分道扬镳。”
颜如语一惊:“你?”
这条路想必不是那么轻松的,她也实在需要一个功夫了得的助手。
莫水窈好像瞧破了她的心思,梨涡浅笑:“事成之后,你教我几手算作回报姐姐放心,你相公我不碰了就是。怎么样?”
颜如语不置可否,只是一张脸沉下来,默不作声地打马前行。
“娘?娘你要去哪儿?为什么不让莫姨娘去?”怀里,熙官皱着小小的眉头问,一边吮着食指。
颜如语叹了口气:“臭娘儿们欺人太甚,奇耻大辱。”
这小妖精,仗着一张脸轻轻巧巧地抢了自己的男人去,又不当回事地扔回来,说,姐姐,还你,我不玩了。
可是她没法拒绝这份心意,她一个人,保护不了一大家子。
她想不到的是,一箭之地外,莫水窈也在回望黑洞洞的罗府,喃喃:“自取其辱啊,自取其辱。”
好一趟兜兜转转下来,曾府里已经乱成一团。虽说老爷子一声令下要收拾东西,但是这么大的家业,收拾起来哪是一时半会儿能消停得了的?找车的套马的来回搬运的都在一路小跑,女人们嚷嚷着这个不能压,那个不能碰,老爷子自己也在犹豫几样古董都是经年来收集的宝物,一时间托付不出去,也不知带哪样好。
曾九霄别的不管,自顾自地调理几架子琴,松了琴弦装入琴袋,上下张望着,正要在马车里找个安全地方,一抬头看见了颜如语黑衣,执刀,面沉如水。
一家人都看见了这位少奶奶,曾熙官喊了声爹,跳下马扑进父亲怀里,举着手腕上的淤青讨哄。
曾九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你们这是”
颜如语懒得废话:“儿子抢回来了。快走,马上。”
她跳下马,伸手把相公儿子一起推进马车,随手把一堆琴接二连三地扔了进去,不等曾九霄反应过来,已经走到曾鼐身边,一脚踢飞了花瓶:“父亲上车!来不及了水窈带上人,厨房里有什么吃的全给我带上,快。”
莫水窈身手矫健至极,一点马鞍,飞身而下,一路推推搡搡:“上车!快点快点!别磨蹭找死啊说你呢!不想走的快滚。”
曾夫人一把抓住了曾鼐的衣袖:“老爷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母亲,再问下去命都没了。”颜如语回手半扶半抱起婆母,往公公身边一放,踢了踢箱子,大声道“所有人听着,不想走的出镇子就离开,有什么卖身的契约一笔勾销,愿意跟着的每天五钱银子,亏待不了大家老钱老李,赶车呀,再废话的这就是例子。”
她斜刀横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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