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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脱口道:“后来呢?”

    巧姐道:“幸亏张管事适时破门而入,一脚踢中他的心窝,才救了我一命。”

    高大爷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总算他有先见之明。

    他接着又问道:“没有惊动这里客栈中的人?”

    巧姐道:“对面一伙客人,喝酒猜拳,吵得要死,张管事手脚又利落,这只是一眨眼间的事,别人当然不会注意。”

    高大爷点点头道:“这样也好,这个小子本来就不大靠得住,以后少一个人走在一起,只有更安全。”

    巧姐指着床上道:“这具尸首怎么办?”

    高大爷沉吟道:“没有关系,我在隔壁开了房间,你可以先去隔壁住,等夜深人静之后,我叫张管事移出去扔掉就是了。”

    高大爷经过几天来的提心吊胆,至此总算获得了一个喘息的机会。

    现在,一切已成过去,天狼会也好,七杀手也好,无论外面问成什么样子,都跟他高敬如没有任何关系了。

    他已不再是七雄老大,甚至不再姓高。如今,他只是一个平凡而多余的无名老人,过着平凡的生活,享受平凡的乐趣。

    虽然这是一个值得庆贺的夜晚,但他仍不敢过分铺张。

    他只向店家要了两大壶酒,一包内莱,一锅稀粥,等伙计离去后,才叫来张金牛,关上房门,一方面为自己压惊,一方面也为了向这位惟一的忠心的部属聊表谢意。

    酒不是好酒,菜也不是好菜,但在今晚的高大爷来说,这却几乎是他有生以来最美好的一顿。

    因为这种粗劣的酒食,正象征着一个新的开始。

    过去,当他有无数产业,婢仆如云,姬妾成群,在关洛道上一呼百诺的时候,他像是走在一条没有尽头的山坡上,成天只是想着如何才能爬得更快,升得更高。

    为了达成这一愿望,他不惜牺牲,不择手段,但结果总好像进境有限,总觉得自己的努力似乎还不够。

    他永远以为,以他高敬如已拥有的基础,他的成就还应该更辉煌。

    而今晚,他只剩下一妾一仆,以及有限的一箱财物,他却感到了一种无比的满足。

    这种改变是可喜的。

    高大爷并不知道,每一个劫后余生的人,由于欲望遽降,都会产生这种心情,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胸好像突然豁达了起来。

    好像变成了另一个人。

    由于心境之转移,灯下的爱妾,在他眼中,也仿佛比平日更显得温柔娇媚,管事张金牛那张带疤的红脸,当然也变得更为忠诚淳朴得多。

    壶酒很快地便喝光了,但高大爷仍然没有一丝醉意。

    一个人心情愉快时,是不容易喝醉的。

    巧姐要他少喝点,早点上床休息,但高大爷不肯,坚持要喝一个痛快。

    巧姐只好继续添酒。

    其实,以高大爷的酒量,这两壶酒,就是高大爷一个人喝下,也不算什么。何况有她跟张金牛陪着喝,高大爷根本就没有喝多少。

    高大爷向张金牛举杯道:“金牛,这一杯,我敬你!喝完这一壶,你去办事。难得你跟我这么多年,始终一片赤诚,我高某人不管如何落魄,今后绝不会亏待了你小老弟就是。”

    这是高大爷第一次以小老弟称呼一名部属,张金牛受宠若惊,慌忙端起酒杯道:“老爷子折杀小人了,这一杯祝老爷子福寿康泰!”

    他说完,抢先干了杯。高大爷很高兴,微微一笑,也举杯一饮而尽。

    巧姐皱眉道:“你们慢点喝不行?干嘛要喝这么急?”

    高大爷笑道:“你添你的酒,别管我们,这种渗水的烧酒,根本没劲头。”

    巧姐只好又替两人各添一杯。

    张金牛举杯道:“小人量浅,只能随意,这一杯祝老爷”

    他话还没有说完,高大爷忽然打了个呵道:“奇怪!怎么有点瞌睡起来了?”

    巧姐道:“有什么奇怪?你不想你已熬了多少个通宵?今天赶了多少路?就是铁打的,也撑不住啊。”

    高大爷身子晃了几下,突然瞪大眼睛道:“贱人你你在第二壶壶酒里做做了手脚?”

    巧姐像游鱼似的,一下滑离了座位。

    事实上她这份小心是多余的。

    高大爷语气虽然严厉,两眼虽然瞪得又圆又大,但脸色已泛起一片姜黄,眼光也变得散漫呆滞,根本欲振无力。

    他双手撑着桌面,想要站起来,但只离座数寸,便又跌坐下去。

    “金牛快拿”

    他大概忽然想到张金牛也跟他喝的是同一壶酒,急忙提气强忍着扭头朝张金牛望过去。

    这一望之下,高大爷一切都明白了。

    张金牛好端端地坐在那里,手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多了一把明晃晃的匕首。

    这支匕首显然只是一种补救工具。

    只要药效灵验,它是不会沾血的。

    高大爷受了这一意外的刺激,如回光返照,精神突然振作起来。

    他喘息着道:“你们原来早有了好情?”

    张金牛只是冷笑。

    高大爷又道:“这样说来,花狼也是你们有意害死的了?”

    张金牛仍然一声不吭。

    高大爷问了两句话。好像又支撑不住了,但他仍吃力地转过头去,再向巧姐问道:“他只是个奴才,他哪点值得你这样做?”

    巧姐看出已无危险,胆子也壮多了,冷笑着回答道:“他没有七个老婆,也比你年轻得多。”

    高大爷切齿道:“婊子就是婊子!”

    这是他最后的一句话。也是很实在的一句话,只可惜他想通得太迟了。

    假如黄泉路上没有岔道,这位金蜈蚣一定很快地就会赶上老家人高忠。

    他答应高忠的纸钱,一张也没有烧。届时主仆见面,不知这位讲信守的高大爷,将拿什么向那位屈死的老家人交代?

    巧姐靠门站着,张金牛坐在桌旁,两人呆呆地望着地上的高大爷,脸色都很难看。

    做亏心事,全凭一鼓作气。

    等事情办成了,这股气泄了,那才是一个人真正感到紧张和害怕的时候。

    如今房中这一对男女,心情便是如此。

    也不知过去多久,才见巧姐怯生生地抬头问道:“你车子是不是已经备好了?”

    “是的,已备好多时了!”

    巧姐的一张脸孔,突然变了颜色。

    因为回答她这句话的人,并不是张金牛。

    声音来自房门外,

    如冰一般硬。

    如冰一般冷。

    张金牛突然跳身而起,就像他坐的那张凳子上,突然冒出了一根尖钉子。

    这位张老大的反应的确快。

    只可惜他一跳起来,就听出了这是谁的声音。

    他浑身一软,又坐了下去。

    但巧姐并不知道来的这人是谁,她一边向床后缩着身子,一边朝张金牛比着手式,意思要张金牛以对付花狼的手段去对付外面这位不速之客。

    张金牛像个泄了气的球,软瘫在凳子上,一张面孔已比地上的高大爷好看不了多少。

    巧姐不明就里,低低催促道:“快出去啊!你难道是个死人不成?”

    一个擅长正宗辰州薛家十八连环飞腿的人,当然不会是个死人。

    但是,张金牛心里清楚,在如今房外这个人面前,他的一套连环飞腿,即使再练上个十年八年,到头来他照样还是个死人。

    坐在屋子等死的滋味当然不好受。

    但他别无选择。

    他如果听了这女人的话,开门出去,那只有死得更快。

    一道银光,如蛇信般闪了闪,门闩断裂,房门敞开。

    一个英俊的青年人站在房门口。

    巧姐原以为来的是什么凶神恶煞,如今见来人只是个不满双十的美少年,胆子顿时壮了不少。她向张金牛问道:“张管事,这位公子是谁?”

    张金牛没有理睬她。

    他望着少年道:“段少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他已不存活的希望,只想死个明白。所以他问这句话时,神态和语气都显得相当镇定。

    巧姐喃喃道:“段少侠?这个姓氏蛮熟的嘛。”

    她现在更放心了,因为张金牛和这少年好像还有几分交情,否则张金牛绝不会如此从容自若。

    她对自己的姿色,一向极具信心,如今她只希望这少年不要忽略了她的存在,她故意喃喃自语,便是为了想引起对方的注意。

    但段春却连望也没有望她一眼,他冷冷地瞪着张金牛道:“你想知道的事情,就只这一件,是不是?”

    张金牛点点头道:“是的。”

    段春道:“好,我告诉你。你们后面,一直有天狼会的人跟着,我是天狼会的人一路引来的。”

    张金牛似乎忘了只能问这一件事,忍不住脱口道:“天狼会的人在哪里?”

    段春道:“你等一会儿,可以在路上见到他们。”

    张金牛当然明白段春要他走的是一条什么路。这条路高大爷刚刚起程,如果他脚下加快一点,他第一个追上的人,无疑便是高大爷!

    张金牛本已抱定必死之心,一想到这里,不禁机灵灵地打了个冷战。人在意气飞扬时,很少会想到鬼神,也很少相信鬼神,一旦命悬俄顷,观念就变了,所谓阴曹地府,便恍然有如下一站要落脚的旅店。

    说来也许很可笑,但实情确是如此。

    这位张老大如今不仅不想死,求生欲反比平常来得强烈,他不是怕死,而是怕死后见到高大爷。

    他毕竟只是个奴才,高大爷在他心目中,还是有点分量的。

    段春冷冷地接着道:“你话已问完,还等什么?”

    听这位虎刀的口气,显然是要张金牛以手上那支匕首自行了结。

    张金牛咬咬牙齿,像是横下心肠似的,扬起匕首,对正自己的心窝道:“这只怪我自己一念之差呀”

    这当然只是他的一种姿态。

    就在匕首扬起,待要下戳之际,他猝然扭转手臂,振腕一挥,匕首脱手如练,向段春小腹射去。

    张金牛虽不是一名暗器高手,但这睹命一掷,力道可也相当猛劲。

    他袭取的部位,也极正确。

    以段春的一身功夫,他如拟取对方双肩以上的部位,虽然较易致命,但命中的机会,则很渺茫。

    改攻下腹,就不同了。

    段春如今是站在房门正当中,前进或后退,都躲不开这一刀,向左右闪避或向上纵起,则又有门框挡着。

    他惟一的化解之法,是以刀背磕挡。

    但是,这位虎刀因为未将房中一男一女放在心上,他那口名满江湖的北斗断魂刀,此刻仍悬佩在腰间,并未拔出。

    而张金牛所以敢背城借一,也正是因为看准了这一点。

    他并不奢望这一匕首掷出去,就能要了敌人的性命。他只希望这一刀能叫段春受点创伤,功力打个折扣,就很满足了。

    只要段春中了刀,身手一时欠灵,他也许就有机会夺门逃命。

    只可惜这位张老大偏把最重要的一件事给估漏了。

    段春并不是个死人。

    同时,段春又为什么要如他所想象的,一定要躲避他这一刀?

    刀光一闪而没。

    不是没人了段春的小腹,而是没人了段春的右掌心。

    段春伸手一把抄住匕首,就像从水面捞起一叶浮萍。

    他将匕首拿在手中抛了抛,才冷笑着道:“我不想污了我的刀和手,有了这个正好。”

    他没等这句话说完,反手一挥,匕首第二次飞出。

    这一次它是飞向它的旧主人。

    虎刀段春,当然也不是一位暗器高手。

    不过,无论什么暗器,以死人为目标,总比以活人为目标要容易命中得多。

    张金牛一刀落空,魂胆俱裂,事实上早与死人无异。

    他两眼呆呆地瞪着段春,就像要看看段春这一刀将要射中他什么地方似的,当匕首迎面飞来时,他几乎眼皮都没有眨一下。

    噗!匕首透胸而入。

    张金牛只像叹气似地轻轻哼了一声,便向后倒了下去。

    他满脸是血,死状虽比高大爷难看,但绝气时显然不及高大爷痛苦。

    高大爷临死之前,神智完全清楚,而这位张老大则在失手之后,便进入了半昏迷状态,这一刀也只等于斩断了他的呼吸而已。

    虎刀段春一刀了结了张金牛,巧姐的美梦也醒了。

    原来张金牛跟这少年并无交情。

    这少年长得虽不像个凶神恶煞,事实上正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凶神恶煞。

    她缩在一角,索索发抖,这时知道躲也不是办法便来床前,双膝一跪合掌哀求道:“少侠饶命”

    段春微微一笑道:“你一个妇道人家,做出了这种事,还想活命?”

    巧姐心乱如麻,她根本没有能听清楚段春说了些什么,她只看到段春脸上浮起的笑容。

    这给她突然重新带来了希望。

    这小子如果想杀她,只不过是举手之劳,如今这小子不仅没有下手之意,而且其脸上还现出了笑容,小子心底真正打的是什么主意,岂非昭然若揭?

    再说,小子杀了张金牛,没有接着杀她,谁又敢担保这小子不是为了“假公济私”?

    巧姐的勇气来了,但她反而故意垂下眼光,作楚楚可怜状道:“只要少侠肯高抬贵手,奴家我我”段春微笑道:“你怎样?”

    巧姐道:“愿跟少侠你一起走。”

    段春道:“走去哪里?”

    巧姐道:“随便你,你欢喜去哪里,我就跟你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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