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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岁之前,我的头发都是被一个叫“羽公”的大伯理的。他每个月都会骑着一辆又高大又破旧的单车到我们村子里去,有时会在下村的铺子门口,有时会在上村的荔枝树下,他把从瑞文伯家或者铺子里拿出来的老椅子放好,然后展开洪亮有力的声喉一喊:“车头毛了哦——”一会之后,玩玻璃球弄得全身赤红的生龙、抱着小孩的凤嫂、拄着拐杖的贤公陆陆续续来到羽公的自行车旁,或爬在荔枝树上,或蹲在牛车上,或坐在自带的小板凳上,大人与大人谈气候论收成,小孩和小孩说小鸟讲鱼虾,轮到自己时就往羽公准备的椅子上一坐,由他把洗得发白的蓝布往脖子上一系,接着他从自行车后座的旧木箱里掏出手动的理发工具在我们的头上“嘘、嚓、嘘、嚓、嘘、嚓”起来。羽公每次会在我们村子里工作两天,换取的报酬是全村人共来的一袋大米,有时多一点,有时少一点,但记忆里,我每次看着他把大米捆在自行车上都是心满意足的样子,经常还哼着小歌。所有东西收拾好,向村里在场的大人告别后,羽公会摸摸在旁边看着的小孩的头,跨上旧单车喊一声:“走咯——”一个健壮的白发老人骑着一辆高大的自行车悠悠远去
那时候是喜欢理发的,喜欢做在椅子上那种有点严肃有点温暖的感觉,喜欢闻到羽公那带着痱子粉香味的双手的味道,喜欢听羽公手上那奇特的工具发出的“嘘、嚓”声,喜欢看着镜子里刚刚被理过的新头发,鼓欢头发一下子短了许多所产生的清爽感觉所以,每次一听到羽公的喊声,我都会很快地顺声而去。
然而,自从来到深圳后,我虽然还保留着每个月理一次头发的习惯,但每个月到了理发那几天,我都要埋怨一番,怪自己的头发长得太快,因为我根本不喜欢去理发,甚至有点害怕。每次走进理发店的门口,店员都会“笑容可掬”地欢迎,她们笑得再令人感觉不自在不去看也就没事了,问题是我后脚刚在店内落定,她们第一句话肯定是“要不要洗一洗?先洗一下吧。”这样问好像也没有什么不正常,问题是我每次都会说不用了,因为我活了二十几年除我母亲外还没有人给我洗过头发,并且我以后也不会让别人来洗,除非是我身患重病自己洗不了或者是死亡后火葬前那次,我就是不习惯也不喜欢,没有其它理由。如果她们还能笑得出来也没什么,问题是听到我的回答后,她们经常的反应就像原先她们问的是“一加一等于几”而看起来和别的年轻人没有多少区别的我答了“等于三”这自然让她们失望、惊讶,多少还有点鄙夷,当然不再会有笑容,然后她们会不带任何表情地说:“不洗的话坐这边。”有气无力地拿起围巾也不是说所有的理发师都是这种态度,但我遇到这样的居多,所以每次去理发基本上都会被不重不轻地践踏一下自尊心,有时候真想对他(她)们说:“我把洗发的钱给你,你稍带着点感情来给我理。”但是想想说样说的话,就倒过来践踏了他(她)们的自尊心,只好作罢,反正也就是十几二十分钟的事情。
近十年不见羽公了,但他直板板的身子,和蔼蔼的皱纹,亲切切的笑容仍然很清晰很清晰地留在记忆里,我知道,我怀念他不仅仅是为了理发。现在,早已没人骑着自行车到我们村子理发了,所以我隐隐约约有点担心,如果有一天,所有的理发店都在门口标着:本店不设单剪。我将去哪里寻找我的羽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