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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照华殿,入夜后的宫城灯辉连绵,满庭金光将黑夜衬托得分外深沉,亦将整座寝殿雄伟的轮廓勾勒分明。
殿前雪地里一排跪着数人,最前面的正是今日刚刚在冬祭军典上被皇非一剑重伤的赤焰军大将初离肖,身后几名金袍将领人人面带异色,肩头挂雪,显然已经跪了有些时候。
灯火重重不熄,透过晶丝错落的珠帘,可以看到大殿内铺满了柔软奢华的白色兽皮,帷幔浮金香气如幻。御榻之上,宣王慵然斜卧,一袭朱衣红袍映着雪色华光,仿佛冰雪云境散开灼人的红焰。
如光使跪在殿前详细禀报着现在支崤城中各方动向,感觉到御座之上似有似无的目光,一直不敢抬头,直到最后,方才试探着道:“殿下,皇非今天一举杀了军中八名大将,似乎也太过分了些,现在军中议论纷纷,若这些将领的嫡系部属心存怨怼,难免动摇军心……”
“嫡系?”
刚刚接过花月使手中美酒的宣王眸光略略一挑,那锋冷的色泽令得如光使心头一凛,惊觉不慎说错了话,顿时低头不敢再言。
宣国的军制与楚军、王师皆尽不同,除赤焰军核心十万骑兵之外,其余皆属雇佣性质的部队。举国二十七城共有十九部重兵,二十万兵马与王室以契约为凭,各部自有统帅,战时听从宣王调遣,亦由王室提供部分军需,以及丰厚的战利品。
财物与女人,永远是战争最直接的获益,亦是宣王控制外十九部重兵最有效的手段,所以宣军每下一城,必任军队烧杀劫掠,甚至毁地屠城,从不约束。但对于宣王来说,这批雇佣士兵只是战场上锋利的武器,如同每一辆战车、每一匹战马的意义,而真正能够捍卫王权、坐镇王都的,却是直接听命宣王,亦只效忠宣王的赤焰军。
赤焰军中,绝不允许有一兵、一卒、一士、一将脱离宣王掌控,哪怕是各营上将,亦没有单独调兵的权力,哪怕是最低一级的战士,亦只听从一人之令,只可为一人战,只能为一人亡。
如光使一时错言,背后微微冒出冷汗,若按宣王平日性情,虽不至于因此要了他的性命,但恐怕活罪难逃。却不料只听得一声发问,座上流金广袖微微一扬,花月使手托玉盘小心翼翼退至一旁。
姬沧没有因如光使的失言而发作,只是在灯光下漫然抬手,看了一眼掌心那道殷红如刃的血痕。锐利如昔的剑法,毫不留情的杀气,那一招日落千山,血鸾剑下他也不是第一次得见,自从十年前少冲山上一战相识,每一次面对这绝世之剑都会令人生出鲜血杀戮的快感。曾以一人之力振一方,以一人之力慑天下,现在的皇非仍旧如此骄傲,征服这样一个人,比逐鹿九域更加危险,却也更加精彩刺激。
“你怎么看?”
这一句话,却是问向殿下三人中唯一还站着的瑄离。瑄离抬眸,迎上北域君主莫测的目光,依稀笑了一笑,“皇非在神殿前的确锋芒太盛,不过,少原君便是少原君,不是外面跪着的那一群手下败将,若他现在已经俯首称臣,殿下不会觉得无聊吗?”
“哈哈!”姬沧闻言突然放声大笑,“如果这么轻易便能让皇非低头,我岂会与他交战十年,费尽心机?根本用不着我动手,他早便死在赫连羿人手中。”
“所以说殿下并不需要一个逆来顺受的俘虏,殿下需要的,是同昔日一样战无不胜的少原君。”瑄离微微欠身,笑容优雅恍若流水轻波,“今日点将台上无人是皇非的对手,按道理,他已经是十九部三十万兵马的统帅。如今大军发兵在即,殿下等的不就是这一天吗?”
近旁如光、花月二使听得面面相觑,一时间连出言劝阻都忘记。姬沧眼中却有光芒一闪而过,似笑非笑,“说下去。”
瑄离扬眉,流露些许不屑,“皇非现在根本不是殿下的对手,但他最恨的却是东帝,在攻下帝都之前他绝不会对宣国不利,相反他的加入却会使我们胜算大增。就算皇非领兵出战,一切也都在殿下掌控之中,外面跪着的几位将军反对殿下的决定,未免有些多虑了。”
“技不如人,还有什么好说,他们是否嫌赤焰军脸面丢得不够?”
姬沧淡哼一声,随手将酒盏向侧掷开。瑄离淡淡道:“烈风骑将领若落在殿下手中,结果也不会比这好上许多,他们与少原君似乎不能相提并论。”
姬沧看了他一眼,起身向殿外走去。在他出现的一刻,两旁甲胄鲜明的铁卫同时后退,近百盏金光灿烂的明灯照亮长阶,仿佛白昼突然降临,令得那徐步而出的华贵身影清晰逼人。殿前将领纷纷抬头,从东宫神殿回来,赤焰军剩余的所有将领一同入宫请命,要求宣王立刻处决皇非,平息众怒,但直到此时才算真正见到宣王一面。
“殿下!皇非今天杀我军中大将,分明是故意为之!殿下对他已经十分容让,若不及时处置此事,必定后患无穷!”重伤未愈的初离肖第一个开口,雪地里他的脸色苍白如同死人,身子也已摇摇欲坠,然而态度却是异常坚决。
深夜残雪,随着宣王的脚步微微飘扬。
“你们想杀他?”一声妖魅的问话隔着黑暗传来,看似随意,却如血鸾剑的锋芒一样令人感觉窒息。众将沉默片刻,隐字营上将白信抬头道:“皇非此人留不得,无论如何,赤焰军将士绝不可能听他号令。”
姬沧倏地一笑,细长的眸子掠过灯影流光微微眯起,“既然如此,本王的规矩你们清楚。你们若凭自己本事除掉皇非,本王绝不会说一个不字,但若谁败在皇非手里,便莫让本王再见到他。”
“殿下……”众将一愣,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对这样的结果似乎有些意外。姬沧却已向前走去,路过他们身旁时略一停步,在耀目的灯辉之中垂眸下视,“你们应该早就知道,我赤焰军中只认强者,强者从来只服从一种人,那便是更强的人。”
轻慢的话语不经意带出狂肆,所有人都被那种迫面而来的气势所慑,一时鸦雀无声。就在这时,似是回应宣王方才所言一般,一道琴音突然划破深夜,凭空响起。
七弦音,如流水,乍然起时,如过虚空。弹琴之人似乎只是信手挑弦,却好像忽然之间,整个琉璃花台,甚至整个支崤王都都能听到这样的琴音。跪在殿前的众将皆是一惊,每个人心头都生出莫名异样的感觉,仿佛热血流过剑柄,风沙漫过铁蹄,万里征尘铁血山河扑面而来。
跟随在姬沧身后的瑄离蓦然抬头,一音入耳,无数往事染血的尘梦,永难泯灭的杀戮与灭亡,有多少恩仇,有多少爱恨,有多少兴亡与生死、至情与无情,于此五音之中直触人心。
而那琴声便在此时一转,于无可高处,清音乍破,几乎不可思议地扶摇直上,仿若奇峰突起,长泉奔流,原本透彻冷冽的音韵,竟在顷刻之间化作千军纵横、战鼓连天的激越与凛冽,凭云凌风破九霄。
久经沙场的众将为这琴音之中的杀伐所激,无不微微色变。宣王姬沧长眉一扬,犀利的目光仿佛穿越千里横野、万重山城,直指那惊云山畔,王域之巅。片刻之后,他忽然转身,向着琴声传来的琉璃花台大步而去。
目送宣王消失在雪夜之中,瑄离墨玉般的瞳仁无声收缩,回头看了看赤焰军一众将领,突然轻轻一笑,说道:“诸位将军连一个武功半废的人都奈何不得,也不知平日的威风都哪里去了。既然殿下已然默许,那瑄离在此,便预祝诸位心想事成。”
琉璃花台,玉生辉,水盈雾,美人如霞。
自宣王继位第二年后,宣国王宫之中便极少有女子出现,除了几名品级较高的内官之外,一概侍从宫人皆是俊俏美貌的少年,就连后宫亦不例外,这琉璃花台,更已是多年未有女子踏入。
然而现在,行走在金丝软毯上的数名彩衣美姬风情万种,捧金盅,托玉盘,百花鲜果皆不如她们妙目红唇动人,华缎织锦亦不及她们婀娜柔软的腰肢,就连那如玉的美酒,也似抵不过这凝雪肌肤,兰若香气,灯火下美艳的身影鱼贯前行,几令人以为错入了瑶池仙宫。
纤手挑起晶帘,珠光覆落红颜。
“公子!”
当先一排美姬面向帘后俯身行礼,每个人手中都以金盘捧着一套织造精美的华服,等待着那俊美的男子亲手挑选,琉璃池水七彩潋滟,升腾起芬芳醉人的暖雾。
皇非自瑶琴之后抬眸,扫过帘外娇娆美色,突然间,目光在其中一人身上微微一停。
那女子像所有美姬一样深深低着头,跳动的灯火在夜光下勾勒出她美好的身段,垂首的姿态柔顺而曼妙。在皇非看来之时她轻轻抬眼,与那目光不期一触,龙涎香的气息琴声一般飘落。皇非拂袖起身,看向她面前那件泛着银光的轻丝长袍,道:“你们都退下。你,进来伺候本君沐浴更衣。”
其他美姬放下手中的美酒鲜果,保持着恭敬的姿势依次退了出去,重帘层落,隔开了明亮的灯色,其后一切都变得朦胧迷离。那女子捧着衣物跪在琉璃池畔,替无声注视着她的男子解开衣袍。当衣衫滑落露出男子强健的胸怀,触到那一道猩红刺目的剑伤时,她的手指微微地颤抖,仿佛被那伤口的温度蓦然灼痛。
“玉儿。”
一只手覆上她的指尖,低抑的声音中却有着往日熟悉的沉稳,以及那种令人心安的力量。那女子缓缓抬起头,美目之中似有泪水的微光,“君上,玉儿终于找到你了,太好了,你没事……”
皇非向外扫了一眼,伸手将她带入池水暖雾深处,低声道:“你这样进来太冒险了,宣国有人认得你。”
外面远远伺候着的宫人只看见若隐若现的帘影水雾,两人的身影突然重叠模糊,于是纷纷低下目光。池水幽谧如同幻境,召玉紧紧靠在皇非身边,这一刻他胸怀的温暖令人贪恋,哪怕刀山火海亦是值得,然而她并没有忘记此行的目的,在他耳边迅速说道:“只要不遇上姬沧,他们不容易认出我。姬沧对外宣称君上阵亡的消息,但大家都不相信,所以我才设法前来打探,和我一起潜入宫中的还有神翼营的七名死士。”
皇非手掌触到她腰间暗藏的刀刃,眉心一蹙,“立刻命令他们撤走,刺杀姬沧绝不可能成功,只会适得其反,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召玉点头道:“玉儿明白,只要君上平安,玉儿知道该怎么做。方将军和我一样逃过一劫,我们还有近四万兵力保存下来,如今隐藏在月狼山雪谷之中。”
皇非眼中掠过冰玉样的精芒,随即吩咐道:“五日后宣国发兵王域,支崤城的防守兵力会大幅减弱,让我们的人分批潜入城中,届时自然有人告诉他们该怎么做。”
召玉道:“君上是否要和姬沧一起出征?我们可以派人混入宣军,暗中协助君上。”
皇非道:“我会另行安排此事,你马上替我去查含夕的下落。”
“含夕公主被带去了帝都。”召玉道,“我们接到消息,她现在的身份已经是东帝左夫人。”
“那便找到她……”皇非话音未落,外面忽然传来宣王驾到的通报。
内侍尖长的嗓音刺破幽香水雾,一人几不可闻的脚步声几乎与这传报同时入了琉璃花台,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召玉不由浑身一僵,此时再要离开已绝不可能,姬沧对曾经少原君府的人了如指掌,绝对不会忘记她的样子。皇非蓦地回头,忽然反手一掌向旁边金案扫去。
“滚出去!”
姬沧刚刚步入琉璃花台,只听珠帘之后传来杯盏落地的声音,一名美姬手捧酒樽匆匆退出帘外,低头跪在阶下,衣发散乱看不清模样,但显然容色不俗。
琉璃花台这些美姬皆是数日之前他下令国中贵族进献,特地召入宫中的侍女,无一不是历经调教,见惯风流阵仗的美人,此时全部柔顺地跪在脚下,不敢稍有动静,唯有幽风入殿吹起轻薄的纱衣,像是一片旖旎起伏的花海。
“还不退下,待在这干什么!”帘后之人语气冷冷,似是余怒未消。召玉感觉到姬沧近在咫尺的目光,头也不敢稍抬,低声应是,向外退去。
“慢着。”阶上突然传来威严的声音,不过简单的两字,却像穿透人心的一柄利刃。召玉只觉后背发冷,唯有俯首在地。
“你是哪里来的侍女?”姬沧在帘前微微侧首,居高临下地审视过去。召玉刻意将头垂得更低,轻声答道:“回殿下,奴婢是安夷将军呈献入宫的。”
姬沧冷冷看着她,仿佛这美丽的尤物跟大殿上摆设的石像也没有什么不同,都不过是陈列在旁的死器,那种冰冷妖异的语气,亦令人感觉不寒而栗,“你的口音不是宣国人,安夷只是赫字营中领军,还没有资格被称为将军,莫非没有人教过你?”
召玉呼吸微窒,接着再次叩头道:“奴婢……奴婢原是后风国的战奴,是刚刚被买来进献给殿下的。”
“后风国?”
“是……殿下。”
安夷今日比武时已死在皇非的剑下,姬沧不知是否相信她的话,只是将目光从她雪白的脖颈、优美的后背,一直移到交叠如玉的指尖,长眸微眯,“跪姿这么优雅的战奴,倒是少见。”
召玉回答道:“先父原是九原城城守,自幼曾经教导我们一些规矩。”
“哦?我记得九原城城守韩胄曾以三千兵力挡了我赤焰军七日,是个人物。”
召玉此时抬起头来,柔声道:“殿下似乎记错了,先父名讳上刑下舷,曾为后风国五城督卫,韩胄乃是他手下一名副将,九原城破之时,追随先父阵亡。”
召玉身为后风国公主,对后风国的情况自然熟悉。她的大自在四时法虽不及白姝儿那般出神入化,可以随心所欲易形换容,但短时间改变容貌,却也能暂时瞒过他人。只是她毕竟功力未足,不敢轻易使用这一极耗内力的功法,所以不到迫不得已仍是以真面目示人。姬沧深狭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终于没有继续发问,只是淡淡哼了一声,扬手拂帘而入。
“你素来怜香惜玉,今日倒真稀奇,竟对一名女子动怒。”
琉璃池畔,帘光闪烁,皇非衣襟略散,靠在白玉锦榻之上,目视那片金光流艳的红衣飘入水雾,殿下美姬无声退出。“怜香惜玉,也要看是什么香,什么玉。宣王宫中的女人连宽衣解带都不懂,这九域霸业千古江山,不怕后继无人吗?”
姬沧妖冶的长眸敛了琉璃金光琥珀色,微微一睨,勾魂的色泽,“战奴便是战奴,和他们的男人一样没用。我若高兴,宣国任何一人都会将他们的妻女无条件奉上,女人的用处也无非如此。”
皇非手中金杯璀璨,倒映浮光掠影,几分酒意更衬得那俊面如玉风流,“若这世上女人都这么扫兴,世上男人又都如你这般不解风情,那可当真无聊得紧。”
“不扫兴的女人,换作你那位公主夫人又如何?”
姬沧乌墨般的长发拂过幽谧湿润的空气,落上玉榻白衣,不动声色锁定那双寒星般的眸。近旁男子身上若隐若现的酒气,水香轻雾里有种惑人的感觉,但无论饮过多么烈的酒,那双熟悉的眼睛依旧清明,至少这么多年无数次血战之后畅怀对饮,他都不曾见他失态。少原君的清醒与冷静,无论何时都会令对手记忆犹新。
姬沧自帘外那片娇娆多姿的背影处收回目光时,几名血卫已经悄无声息地追随而去,而他抬手斟酒,浅尝其中滋味,以颇具兴味的口气道:“近几日据斥候回报,王族九公主如今正在穆国,与那位三公子可谓情深义重,看来很快便可喜结连理了。”
皇非睨了他一眼,淡淡道:“那个女人既已冠上少原君夫人之名,便永远是我皇非的人,否则,便要为此付出相应的代价。”
“哦?”姬沧突然眸光一细,俯身相问:“那么你今日杀了我赤焰军八名大将,又该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皇非注视他逼向面前,邪魅夺人的双眸,过了片刻,唇角略略挑起,含笑说道:“九域的代价,宣王以为如何?”
榻上男子衣怀半敞,微抿的唇锋如一丝桃花般的细刃,沐浴过后浅淡的水汽在他光彩的眉目间留下朦胧的影色,那笑意便染了些许慵懒的味道。此刻华灯影下风流浅笑的贵公子与今日点将台上杀气夺魂的少原君几乎判若两人,令人无论如何也联想不到他刚刚手刃数人,几乎断送了赤焰军一半战将。
姬沧听到他的回答,目光轻微一闪。皇非却将手中金杯掷开,抬手掠过他衣袍,一道殷红的光芒随着他的动作徐徐流淌,血鸾剑锐利的锋刃轻魅闪耀,在两人之间泛开一道赤色的微光。
“这柄剑,可以还我了吗?”
他的微笑如刃,浸入那片暗不见底的眸心,仿佛搅动了深渊之下重重激旋的暗流。姬沧眼中魅光变幻,灯火深处眉目骄傲的男子仿佛和昔年少冲山上衣发飞扬的少年蓦然重叠,白衣如霜剑如血,纵横北域千军所向,那是第一次有人挡下他手中烈日般的光芒。
长风飞雪中张扬的笑容,化作十年铁血战火,燃尽九域半壁江山。逐日与血鸾两柄绝世利器曾经饱饮彼此的鲜血,威震天下诸国,那夺日之光,嗜血之色,分别代表着大楚无匹的战神,北域绝世的霸主。然而鲜有人知道,最初的时候,血鸾剑原本是少原君的佩剑,而逐日剑却来自北域君主宣王之手。
昔年三国大战,他率赤焰军千里逐敌,第一次与烈风骑联手惨败穆国大军。冰山雪水融化成奔腾的玉奴河水,高崖尽处对月畅饮,醉后拔剑,淋漓一战。那人笑语风华,胜似星月之光,绝峰明月之下,寒江惊涛之上,衣飞如火,映那剑华如练。
一月后两军对阵赤峰山,攻城之战胜负难分。千军之前,那人单骑出阵,执剑邀战,暮雪山巅,一招血鸾逐日,赌赢他三座边城。那震慑江湖的一战整整打了五日,临去前他丢来佩剑,换剑为信,是为朋友之交。
姬沧妖魅的容颜倒映在皇非阒黑的眸心,仿佛幽夜里曼殊花开染透赤峰山上连绵雪岭,千年不灭如血的艳色。他轻轻地笑,放低声音说道:“你若要其他便罢,但这柄剑,却要看我所面对的是敌人,还是朋友。”
“你我一直是朋友,但也从来不仅仅是朋友。”皇非掌下锋利的剑刃离姬沧脖颈只有一寸之遥,他以指尖徐徐划过剑身,剑气催破两人的肌肤,一缕鲜血自剑锋蜿蜒而下,滴落在雪衣银光之中,慢慢泅散开来,“待有一日血鸾剑重归宣王,便是你我,最终的胜负。”
召玉穿过漫长的甬道向不远处宫门方向走去,高悬的风灯在巨大的青石板上投下隐约不定的光影,使得两侧高耸的宫墙显得更加黑暗压抑。一离开琉璃花台,整座王宫声色沉寂,唯有重重嵯峨的宫殿在月光下森然矗立,不时闪过巡逻卫队手中的火光。
宣国王宫如同支崤城一样,所有建筑按照特定的方位修造,设有各种机关阵法,处处曲折迷离,一个不慎便容易身陷其中,惊动暗影一般散布各处的守卫。召玉以暗号通知和她一起潜入宫中的神翼营死士秘密撤离后,急于赶回雪谷与方飞白等人会合,告知皇非的消息,但不知为何,行走在这隐秘的宫道之间,总有种不安的感觉如影随形,仿佛在暗影憧憧的背后正有一双眼睛无声地盯着自己,进入甬道后这样的感觉便越发强烈,几乎如芒在背。
她不由加快脚步向前走去,蓦地身影一闪进入一道侧门,穿入花树重影之中。那种异样的感觉短暂消失了一会,但不过片刻便又出现。召玉用了几种不同的方法隐藏行迹,可是被人追踪的感觉始终若隐若现,她心中暗觉不妙,知道这样冒险出宫绝非明智,于是迅速闪入占地广阔的花苑,想要通过三重御湖回到宫中。追踪之人暂时被甩开,召玉绕过一座嶙峋的山岩准备进入苑中花林,却突然之间停住了脚步。
林畔花影之中,一个身披紫裘的黄衫男子转回头来,看到召玉的时候微微一愣。
月色自他身后照落带来微雪的莹光,那人周身似乎有股冷淡的气质,但眉目却又生得俊美非常,仿若一块水底深处的美玉,予人晶莹澄澈的感觉。召玉与他四目相对,一时不知该进该退,身后被追踪的感觉重新逼近,这一次是疾速的破风声,直向她所在之处而来。
那人的目光在召玉身上停留了片刻,随即向着不远的黑暗之处轻微一瞥,显然也发现正有人接近这边,突然开口道:“进去。”说话时他抬手抚上一株古树。召玉身旁的岩石上便悄无声息地出现一道暗门,若不是感觉到脚下几不可察的机关震动之声,她几乎以为他会施展某种法术,但此刻什么也来不及细想,依他所言躲入其中。
暗门消失的一刻,几名血卫的身影凭空出现,身上暗红色的披风在黑夜之中分外阴森,仿佛是杀气与冷血浸染而成。这群北域最为可怕的密探与杀手,人人以鲜血为誓效忠宣王,几乎控制着整个支崤城的一举一动,令所有朝臣谈之色变,但见到黄衣男子时,他们的态度却显得颇为恭敬。
黄衣男子在宣国似乎地位颇高,向为首的血卫询问了几句后,淡声说道:“若人往这方向来,我必会遇上,但是刚刚却不曾见,既然是殿下的意思,可需要我调宫中禁卫相助?”
那血卫道:“殿下只是密语传音命我们暗中追踪,看那侍女往何处去,还是不要惊动他人。”
黄衣男子笑了笑道:“不过一个女子,有血卫出动自也不会追丢,快些去吧,莫要误了事情。”
召玉隔着石壁听到血卫离去的声音,跟着连那男子也一并远去,随着他脚步声的消失,外面全然安静下来。过了片刻,忽然又有人返回此处,前后巡视两周后,低声说道:“人的确是从这里不见的,但奇怪的是没有发现任何踪迹。”
“你们分头搜查御苑,半个时辰后在此处会面。”
召玉听出后面一人的声音正是刚才和黄衣男子说话的血卫,心头暗暗一凛,这时身后突然有人淡淡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召玉猛地回头,发现身后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打开了一道暗门,那黄衣男子凭门而立,指尖一颗鸽蛋大小的夜明珠发出若有若无的微光,照得他眉目如画,而眸色沉沉。
召玉惊诧地打量着他,直到他再次询问她的名字,才蓦然回神,“你是……后风国的人?”她看着他手中莹莹的珠光,试探问道。
黄衣男子没有回答,却在黑暗之中审视于她,“你认得这珠子。”
“东海鲛珠原为后风国王室所有,乃是当世奇珍,后风国亡国后便下落不明,为何会在你的手中?”召玉揣摩其人来历,黑夜中他的面目不甚清晰,行动亦似神秘。
“跟我来。”他没有继续这话题,只是转身向暗道深处走去。召玉迟疑片刻,随后跟上,身后那道暗门无声无息地消失,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召玉跟随着那朦胧的珠光,一路上他似乎只是闲步而行,却每次在遇到石壁时面前都会及时出现道路,而在他们通过之后复又恢复成原先的样子。她不由暗自惊奇,但是数次询问他都不曾作答,最多只是侧首看她,偶尔轻微一笑。
就这样曲曲折折行走了很久,地底错综复杂的道路令人迷失方向,召玉凭感觉判断他们应该早已离开王宫范围,这时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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