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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被称之为楷模的人

    亲身面对黄河的机会来得很偶然。

    一九七七年夏末初秋,我从洛泉大学毕业,依照我的文学理想在洛泉地区(当时还没有建市)选择了一个能够专门从事文学创作的单位。在这个很多人都无所事事的单位,我雄心勃勃地开始了文学远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想以k省人民都十分熟悉的商子舟在洛北开展革命活动为素材,创作一本历史小说。在k省,商子舟是类似于陕北的刘志丹、谢子长式的传奇人物,当地,尤其是我曾经插队的崤阳县流传着很多关于他的美丽传说。在正式的历史记载和现实生活中,商子舟更是一个占有重要位置、被要求人们不断学习的人。这样一个人物非常容易被一个初学写作的人确立为描写和歌颂的对象。于是,我到崤阳县去进行采访。

    遗憾的是——我必须事先告诉读者——我在崤阳搜集到了很多素材,在随后的一年多时间里,甚至完成了作品的全部构思,但是,经过多年厮磨最终也没有把这部作品写出来。直到现在,我在收拾旧文稿的时候,也会经常翻一翻当时记录的素材,感叹一个人如果无知会有多么大的胆量。我是在放弃了那本规模很大的书,重新回到起点,从

    短篇小说创作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

    我经常用这件事情向文学青年说明,初学写作者最容易犯的一个毛病是把事情看得太简单——把描写对象看得太简单,把创作本身看得太简单。实际上,什么事情都不简单,大到历史,小到现实生活中的任何一件小事,都不像想象的那样简单。你如果把一件很复杂的事情想得简单了,你就无法了解那件事情,当然,你也就不可能把它写出来。

    将近三十年前到崤阳县进行的采访,已经模糊在遥远的时空之中了,我已经记不得找了什么人,和哪些人进行了怎样的交谈。但是,有一件事情却鲜明地留在了我的记忆之中,正是这件事情构成了读者正在阅读的这本书的基础。在一定意义上,是因为有了这件事情才有这本书的。

    读者已经知道,崤阳县在洛泉地区西南部,但是它南部的一部分延伸到了黄河西岸,这就是张家河公社所在地。换一句话说,张家河公社是靠近黄河的一个公社,从那里隔河相望,就是山西省了。从张家河身边流淌过去的黄河,在一个叫古泊口的地方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瀑布,在当时就是一个很著名的地方。但是我没有去古泊口,我到了一个叫马家崾岘的村子,这个村子也靠近黄河,在著名的古泊口瀑布下游十五公里的地方。

    这一天是一九七七年九月十三日(农历一九七七年七月三十)。

    洛北的地形地貌具有典型的黄土高原特征。由于本书将多次使用沟、峁、塬、梁、崾岘等词汇,为了使读者有一个大致的概念,请容许我稍做解释。

    我们拥有的黄土高原号称世界上最大的黄土高原,如果追溯它的历史,恐怕要上溯到太古洪荒之时,这对我们意义不大。我们看到的是经过历史风雨冲刷过的黄土高原,它的最显著特征是沟壑纵横,大沟、小沟、支沟、毛沟,节节发展,到最后高亢平整的高原变得斑斑驳驳,支离破碎。作为一种残留,地表平整的地区被称之为“塬”塬有大有小,大的数十数百平方公里,小的仅一两平方公里,仅仅容纳一个村落。塬区土壤肥沃,亩产较高,所以我们插队的时候如果某人说他是在塬上,一般都认为那人呆的是一个好地方。塬被风雨切割,就形成了“梁”梁为长形,两侧夹有深沟,中间一道土梁,宛若山岭,换一句话说,梁是塬的演变,两条沟向塬延伸,遂使广阔的塬被切割为狭窄的梁。形成梁以后,梁两侧的深沟、毛沟继续向梁的内部伸展,两侧的支沟、毛沟甚至两相交汇,将梁切断,这就形成了外形浑圆的“峁”在梁向峁的过渡阶段,还有一种状态:梁两侧的沟头距离很近,梁当断未断,中间还有狭窄的通道或者土地相连,这样的地方就叫“崾岘”崾岘附近的村落往往就取名为某某崾岘。我要去的马家崾岘就因此而得名——在这个村子的西南方向,正好有两条沟往相对的方向延展,但是它们还没有碰头,形成了一段狭长的崾岘,这个村子百分之七十的人家都姓马,于是,这里就叫马家崾岘了。

    我们弄明白了我要去的是一个什么地方,那么,我现在就应当告诉读者到那个地方去干什么了。

    我是来看望一个绰号叫“博士”的中学同学,他在这里插队已经整整八年了——这句话的意思是:在那场决定了千千万万知识青年命运的上山下乡运动风潮远远地消失在历史时空之后的今天,竟然有一个人仍旧认为什么都没有改变,还在做那场强制性的风潮让人做的事情。说实在的,我很好奇。

    “博士”的真实姓名叫吴克勤——细心的读者会注意到,他在本书第一章已经短暂地出现过了。“博士”因为博学而得名,在我的记忆里,他是一个勤奋好学兴趣广泛的学生。你想一想,一个初中学生竟然能够滔滔不绝地谈论托尔斯泰,能够背诵歌德和莱蒙托夫的诗句,在他的同学中会引起怎样的艳羡和尊重!他在我就读的那所中学里是学得最好的学生,他的作文简直能够被称之为文学作品,经常被老师在课堂上朗读,被同学们传抄,甚至于被发表在中学生报纸、杂志上。著名教育家叶圣陶先生曾经亲自给他写信,鼓励他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做一个共产主义接班人。不管老师还是学生,没有人怀疑他能够考上

    北京大学或者

    清华大学,没有人怀疑他辉煌的未来,重要的是,人们说的这个未来不是一种粗糙的虚拟判断,它非常具体,它甚至具体到认为这个聪明的孩子会成为一个优秀的作家!他自己好像也不排除这种判断。在我的印象里,这个罕见的高才生踌躇满志,即使和我们这样的平庸之辈来往,也保持着清高、矜持的劲头,因此,尽管我们是同班同学,却不是最亲近的朋友。

    文化大革命像一条江河的巨浪一样从上游席卷而来,所有人都像岸边的小草和泥沙一样被裹胁了进去,在一个盲目的历史进程中随波逐流“博士”吴克勤也不例外。

    吴克勤出身知识分子家庭,父亲和母亲都是大学教授,是在某个领域能够被人称之为反动学术权威的人。知识分子在那个年代是被整个社会所唾弃的,所以他没有资格参加到红卫兵的核心组织中去,只是外围组织中的一个活跃分子。他撰写的批判修正主义教育路线和学校当局走资本主义道路罪行的大字报非常著名。也许由于人们的价值观发生变化了的缘故“博士”吴克勤仍旧被人艳羡着,被整个时代的狂热氛围鼓动着。

    一九六八年年底,伟大领袖毛主席发出“知识青年到农村去”的伟大号召,在军代表和革命委员会(学校领导班子)周密的政治思想工作劝导下,吴克勤第一个报名到革命圣地洛泉地区插队,尽管当时他的姐姐曾经哭着阻止他。

    吴克勤的行为被学校和学校的上级大力宣传,从而在我所在的学校学生中带动起了一股报名插队的热潮。学校在很短时间内就把大部分毕业生送到了东北、云南、山西、陕西以及k省等偏远农村。学校受到了上级的表彰,据说军代表因此得到提升,被调到北京市革命委员会从事教育部门的主管工作。

    先于我们两个月到达洛泉的吴克勤本来能够在崤阳县城附近或者其他条件更好的公社插队,但是,崤阳县革命委员会主任(相当于现在的县委书记或者县长)陆嘉廷和他进行一次至关重要的谈话之后,吴克勤改变了主意,谢绝了县知识青年办公室的安排,毅然要求到本县条件最艰苦的张家河公社马家崾岘大队插队。

    在此之前,县上的同志考虑到马家崾岘条件过于艰苦,并没有往那里安排知识青年的计划。吴克勤的这一姿态让县知青办的同志很为难,就去向县领导请示,陆嘉廷说:“这是北京知识青年政治觉悟高的表现,是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的表现,我们怎么能不支持呢?”

    是啊!不支持就是政治问题了,崤阳县知青办赶紧做安排。于是,吴克勤就到马家崾岘插队去了。这是他走向成为整个社会青年人的人生楷模的起点。

    张家河公社离我插队的谷庄驿公社直线距离六十华里,地处谷庄驿公社东部,由于马家崾岘不在安插插队知青的计划之中,所以在那个大队插队的始终只有吴克勤一人。然而,这个大队在后来的岁月中却比任何一个知青点都著名。

    等到大批知识青年蔓延到革命圣地洛泉十一个县和几乎所有公社以后,在崤阳县张家河公社马家崾岘大队插队的吴克勤经过周密宣传,已经成为赫赫有名的人物——不仅仅在崤阳县有名,也不仅仅在洛泉地区有名,就连k省省会龙翔以至于全国都熟知吴克勤的名字,就像那个时代被作为人生楷模的雷锋、王杰、侯隽、邢燕子、董加耕、刘文学、时传祥、焦裕禄、门合、欧阳海、刘英俊、蔡永祥、金训华(那是一个英雄辈出的年代,如果罗列的话名单会很长很长,这里从简)的名字一样。

    人生楷模必定是一个道德完美的人,必定是一个深刻体现那个时代价值观的人,在这方面,吴克勤几乎完美无缺——他是最早发出“用我的热血青春浇灌我热爱的土地”的先进知识青年,在崤阳县革命委员会主任陆嘉廷的带领下,曾经在北京受到中央首长的接见;他是最不惜身体甚至性命的人,曾经在改天换地的战斗中数次受伤、累病,有一次,身背病重的老乡上张家河公社卫生院,在山路上奔行整整十五华里,到

    医院以后,病人得救了,他却因为过度劳累大口大口吐血,昏厥在张家河公社卫生院的院子里;他痛苦地中断了和一位北京女知识青年的恋情,和本村一个贫农的女儿结了婚,这件事曾经被作为知识青年扎根农村的典型事迹广为宣传;他的照片被印在报纸上,名字回响在广播中

    任何历史事物都是瞬间,这个瞬间毫无疑问是历史链条中的一环,但是,它终将成为过去。到了一九七五年前后,所有北京知识青年都像候鸟一样离开了那块土地,虽然仍然有一些因为各种原因滞留在那里的人,但是他们的存在已经不能够说明那场运动的状态,那场运动实实在在地结束了。

    让人极为惊讶的是,只有吴克勤仍然坚守着。别人的滞留与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的状态无关,他的坚守却直接因应于那场运动,就像退潮以后在沙滩上留下的浪花,一场风雨之后天空中停滞着的一块雨云,

    地震以后发生的虽然无害却能够让人鲜明感觉到的余震。这时候,报纸、广播渐渐远离了他,飞速发展着的世界忘记了在这个贫困的小山村里还有一个这样生活着的人,就是一直关注并支持吴克勤的崤阳县革命委员会主任陆嘉廷,也已经成为洛泉地区革命委员会副主任(相当于现在的地级市副市长),离这个被他亲自树立为典型的北京知识青年很远很远了。

    我当时决定去看他,很大程度上是想了解这个曾经叱咤风云的人目前是怎样生活的?究竟是什么东西使他仍然留在那里?

    5。寂寥的山村

    在马家崾岘村西南那条狭窄的崾岘附近,我看到了站在一棵枯死了的柏树下面的吴克勤。当我们的双手紧紧握在一起的时候,我带着几分好奇打量着这个曾经很著名的人物。

    当年那个戴白边眼镜的文绉绉的中学生现在成了一个粗砺的汉子,这个人身上已经没有任何北京知识青年的色彩,看上去更像一个不拿工资的民办小学教员。原来挺拔的腰身已经有了几分佝偻——就像所有因为个子高大而显得驼背的人一样,让人感觉他们是因为觉得自己比别人高,只有稍稍躬着身子才能够和周围人保持平衡一样。他那深度近视眼镜的两只镜片都开裂了,眼镜框和腿上缠着厚厚的胶布,已经看不出胶布原来的颜色。当他从这样的两只镜片后面看我的时候,我从他的目光中感觉到一种奇怪的东西,很陌生,很让人不舒服。

    尽管这样,我马上被他的诚恳和热情融化了——他紧紧拉住我的手,好像生怕我离开似的,连连说:“苏北!苏北!”

    我被他牵拉着,沿着弯弯曲曲的小路向马家崾岘走去。

    马家崾岘高高地悬挂在一面向阳的坡地上,散漫的村落全部由窑洞组成。在这样的村落,道路当然是弯曲的,我甚至觉得吴克勤带着我走过了全村所有人家的门口。迎面碰上村上的庄户人,不管人家是不是感兴趣,吴克勤都要兴奋地介绍说:“这是我的同学苏北!专门来看我的!”我被带到他的家。

    吴克勤的家是两孔面向黄河的土窑洞,一孔住人,一孔放粮食饲料等杂物。我注意到院子一角拴着一只半大的黑猪,它显然刚刚吃饱,对于我的到来采取漠然的态度,只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又睡去了。住人的那孔窑洞散发着和所有庄户人家一样的味道,墙上贴着几张带有强烈的文化大革命色彩的宣传画,好像那页沉重的历史在这里还没有被翻过去;在最显眼的地方,有几个陈旧的镜框,里面是吴克勤在叱咤风云年代得到的奖状。一张严重变形的本色课桌上,堆放着很多红色塑料封皮的毛泽东选集,这是他出席各种会议得到的纪念品。在那些毛泽东选集当中,错落有致地站立着很多毛主席立身塑像,有的是胸像,有的是全身像,伸出手臂指引全国人民前进的那一种,这些塑像是他结婚的时候收到的礼物。靠窗的土炕占去了三分之二面积,窑洞最里边,当地人称之为窑掌的地方,有一个摆放坛坛罐罐的条案,一个用木架支撑的杜梨木案板,靠墙竖立着镢头、板锄等农具——只有这些东西才唤起人一种现实的气息,表明这个窑洞的主人在像一个正常人那样生活。

    当时,人民公社制度还没有被废止,村民仍然在进行集体化生产,吴克勤的婆姨秀梅带着三岁的儿子虎生到山上劳动去了,马家崾岘大队党支部书记吴克勤是专门推开队里的事情,准备在家里款待我的。很显然,吴克勤已经为迎接我的到来做了准备:窑洞被精心收拾过了,一面窗户甚至换了几根窗棂,和旧窗棂相比白得晃眼;窗户纸是新糊上去的,窗台上留着清晰的被抹布涂抹过的痕迹;洛北地区的锅灶都是和土炕连接在一起的,一般前面的浅锅用来做饭,后面的深锅用来烧水,现在,烧水的那只锅吱吱地响着,水已经被烧开了;土炕的炕席上摆放着一个荆条编制的小筐,里面放着亮晶晶的大枣、花生和核桃。崤阳县黄河岸边的“河畔枣”和沙地花生远近驰名,但是核桃却不是这里的特产,不知道吴克勤是从那里淘换来的。

    吴克勤按照他的接待计划,用木勺把开水盛在巨大的粗瓷碗里(碗里事先放好了洛北或者内蒙古牧民经常喝的砖茶),小心翼翼用双手捧给我。我已经坐到了炕沿上,砖茶散发出特有的带有焦糊味道的香气,马上唤起了我插队时候的记忆,那时候逢年过节当地老乡就用这样的茶水招待我们。那是很隆重的事情,老乡一定要用双手把茶水捧给你,一定要看着你把第一口喝下去,一定要看到你的满足和赞赏。现在,我就这样喝下了第一口茶水,按照当年的标准,像吴克勤表达了我的满足和对他的茶叶的赞赏:“这是我离开队上以后这么多年来喝的最有味道的茶!”

    就像洛北地区所有的土炕一样,炕沿很高,我的双脚离地面足有一尺,所以我不能够跳下来向他表示客气,只能坐着说。但是我相信我的肢体语言让吴克勤感觉到了我的真诚赞叹不是出自虚套。

    吴克勤跳上炕来,盘腿坐在我的对面——这表示我们将要用这种方式消磨很长很长时间,就像插队的时候在老乡家过春节那样。我们一边喝着苦涩的茶水,一边吃着香甜清脆的大枣,聊了起来。我们从容不迫,好像谁也不在意时间的流逝。我们用将近一个小时时间回忆各自的插队生活,回忆那些目前不知道到什么地方去了的同学。我向吴克勤介绍我知道的几个人现在的行踪和下落,他们的生活状况。

    我说到和我们同班的某某一年前到香港继承了一大笔遗产,目前是一家大公司老板,和大陆做生意。吴克勤惊讶得张开了嘴巴,问道:“这不就是过去说的资本家嘛?!”

    “也可以这样说。”

    我还说到另外一个和我们在同一个年级的人,现在成了某国家机关的厅长,他也很感意外但是并不惊讶,因为他耳闻目睹过许多这样的事情,这已经构成了他的人生经验——“这不奇怪,他爸爸就是高干嘛!”

    当然,我也说到了几个活得不好的人,比如和我同在谷庄驿公社插队的丁四,转回北京以后当清洁工人,干了不到一年,就让一辆小轿车撞死在马路上了,最后经过鉴定,竟然是要由死者丁四负全责,什么原因呢?因为他不是在当班的时间扫马路去了,不属于因工死亡,没得到肇事者和丁四所在单位一分钱的赔偿。

    吴克勤就唏嘘感叹:“没办法,人命就跟风中的蜡烛一样,不知道啥时候就灭了。”他的口音已经和当地人没有什么区别。

    他又说了几个当地人意外死亡的故事,这样的故事在农村很多,比如窑洞突然坍塌下来把全家人砸死,壮年汉子砍柴的时候从悬崖上掉下来摔死,娃娃吃东西的时候被食物卡死,因为打架生气,心路狭窄的婆姨喝农药或者跳黄河寻死等等。

    这种状况即使到了我写这部小说的时候似乎也没有多大的改变:我的家乡离北京市不过两个小时车程,经常能够听到从那里传来的死亡信息。前些日子我回老家过中秋节,又听到村上的一个小伙子在半夜用农用汽车往天津送柿子的时候出

    车祸死了。这种农用车是一种三个轮胎的运输工具,污染严重,安全性能极差,我曾经极为惊讶有关环保部门和质量监测机构为什么竟然容许这样的杀人武器出厂,并且如此大规模地在乡村公路上奔驰,不知道有多少人因为这个东西送了命。很多时候农村人对于这类事情已经不再惊讶。

    但是,在我和吴克勤聊天的那个时候,死人的事情还是能够引起人慨叹的,吴克勤尤其说到一个女娃娃的死亡——这个女娃娃不顾一切地爱上了一个地主家庭出身的后生,家里的父母兄弟姐妹、大队党支部书记会计生产队长,甚至公社书记文书武装干事做饭的炊事员都强烈地反对这个婚事,为什么?为了女娃娃的幸福!这些人确实都是好意。要知道,一个地主家庭的后代是没有任何出路的,只能在村子里作为“另类”像某种生物那样活着,就连工分都比同等劳动力少两分,精神上的压力更是无以复加。但是女娃娃完全不在乎这些东西,真正像洛北民歌中唱的那样:“若要咱俩姻缘断,除非黄河水流干!砍断脚跟筋还在,哪怕阎王来阻拦。”但是,当整个世界都联合起来阻挠这对恋人结合的时候,他们最后的结局只能是“一搭里死来一搭里埋,一搭里走向望乡台。”两个人用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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