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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天神发怒,降下大洪水,仅有玛苏一人乘树皮船幸免于难,而派出的乌鸦则发现了大地;他还说,由于丈夫的美妙歌声,美人恩达埃才得以脱离阴间2——
1土著青年极容易脸红——作者原注。
2参看古希腊神话传说:色雷斯的诗人和歌手俄耳南斯善弹竖琴,琴声能让猛兽俯首,顽石点头。妻子欧律狄刻死后,他追到阴间,用琴声打动了冥后,冥后才允许他把妻子带回人间。
做完游戏,唱完赞歌,大家又准备给祖先永久安葬。
查塔尤齐河边挺立的一棵野生的无花果树,因民众的膜拜而圣化了。处女们常到那里洗自己的树皮裙,再挂到这棵古树枝上,任荒野的风吹拂。人们就在那里挖了一个巨大的坟坑。他们唱着悼歌走出祠堂,各家各户捧着先人的圣骨,来到公墓,将骸骨放下去,一层一层排好,每具都用熊皮和海狸皮隔开。坟头堆起来了,栽上了“哭泣和安眠树”
我亲爱的孩子,可怜这些人吧!正是习俗特别感人的这些印第安人,正是曾对我表示过热切关怀的这些妇女,现在都大喊大叫要求处死我;各个部落也推迟了行期,以便开心地观赏一个青年忍受酷刑。
大村庄北面不远有一座山谷,谷中生长一片名为“血林”的杉树柏树林。去那里要经过一处废墟,但这废墟的由来已无从知晓了,是如今已不知其名的一个部落的遗迹。这片树林中央有一块圆形空场,正是处决战俘的刑场。他们欢呼雀跃,把我押去。大家都忙着准备处死我:已经竖起了阿里斯库伊木柱,大斧砍倒了松树、榆树、柏树,火刑柴堆搭起来了;观赏的人则用材于和枝杈搭起看台。每人都想出施刑的新招儿:有人要薅我的头皮,还有人打算用灼热的斧头烫我的眼睛。我开始唱起自己的挽歌:
摩斯科格人啊,
我向你们挑战!
我绝不怕酷刑,
瞧我是条好汉!
我就是蔑视你们,
看你们不如妇人。
我父亲乌塔利西,
是米斯库的儿子;
他开怀畅饮的酒壶,
是你们勇士的头颅。
你们一个个枉费心机,
听不到我心一声叹息。
一名武士被我的挽歌所激怒,他一箭射中我的胳臂;我就说了一句:“谢谢你呀,兄弟。”
刽子手忙得不亦乐乎,但是在日落前,行刑还没有准备就绪。他们又问巫师,而巫师则禁止他们惊扰黑夜的神灵,于是我的刑期又推迟到第二天。然而,印第安人观赏行刑之心迫切,想天亮之前及早做好准备,都不肯离开“血林”他们燃起熊熊的篝火,开始宴饮和跳舞。
这期间,他们让我仰卧着,绳索捆住脖颈、双脚和两臂,再紧紧绑在插进地里的木桩上;而几名武士躺在绳索上睡觉,我稍一动弹就会引起他们的警觉。夜深了,歌声渐渐止息,篝火也只射出暗红的光了,照见几个还在走动的土著人;大家都睡觉了,随着人声渐趋微弱,荒野的声响却逐渐加强:喧闹的人声话语,避让给森林悲风的呜咽。
时已半夜,一个刚做母亲的印第安少妇忽然仿佛听见头生儿要奶的叫声。我凝望着在云彩里游荡的弯月,心里思索自己的命运,觉得阿达拉是个无情无义的魔鬼,在我宁受火刑而不愿离开她,现在要受刑之时,她却抛下我不管啦!然而我总感到一直爱她,为她死了也高兴。
我们沉醉在快乐中的时候,常有针刺般的感觉猛醒,好似警告我们珍惜很快逝去的时光;反之,在极痛深悲的时候,不知是什么压力使我们入睡,眼睛哭累了自然要合上,可见天主的慈悲能一直体现在我们的不幸中。我就是不由自主,进入不幸者有时体味到的沉睡状态。我梦见有人在给我卸下锁链,只觉得一阵轻松,仿佛一只救援的手打开紧紧束缚我的铁链的感觉。
这种感觉变得十分强烈,我不禁睁开眼睛。在云缝透出的月光中,我隐约瞧见一个白色长长的形影,正俯身悄悄为我松绑。我正要叫喊,嘴却被一只手给捂住了,我也认出眼前是何人。只剩下一根绳索了,但是完全让一名武士的身体压住,要割断就得碰着他。阿达拉刚一下手,那武士就半醒来,抬起身子,瞧见一动不动凝视他的阿达拉,那印第安人以为是废墟精灵,又赶紧闭上眼睛躺下去,并祈求马尼杜神保佑。绳索割断了,我站起身,抓住阿达拉握着另一端递给我的一张弓,跟随我的救命恩人走开。然而,我们的周围处处都是危险!我们忽而要踩着正在酣睡的士著人,忽而又受到哨兵的喝问,阿达拉则改变声调回答。忽而小孩啼哭几声,忽而狗叫几下。我们刚刚走出不祥之地,喧嚣之声便震动整个森林。宿营的人全醒来,点起上千支火把,只见士著人举着火把四处奔跑。我们加速逃开。
当晨曦照亮阿巴拉契湾时,我们已经跑远了。阿达拉,我的救命恩人,阿达拉,又同我一起到了荒野,永远属于我了,我是多么幸福啊!但我的舌头不听使唤,讲不出话来;我双膝跪下,对西马干的女儿说:
“男人不算什么,而神一显灵,他们就更微不足道了。您是个神,您在我面前显灵,我连话也讲不出来了。”
阿达拉微笑着把手伸给我,说道:
“我只好跟您走,因为没有我在身边,您就不肯逃走。昨天夜里,我用礼物买通了巫师,用烧酒灌醉了刽子手。既然您为了我送命,我也应当为了您甘冒生命危险。对,邪教徒青年,”她又用令我恐惧的声调补充道“牺牲是相互的。”
阿达拉将细心带来的武器交给我,接着便给我包扎伤口。她用番木瓜叶给我擦拭,泪水洒在我的伤口上。我对她说:
“这是油膏,你涂在我的伤口上了。”
“我担心这别是毒药。”她答道。她从胸衣上撕下一条来当纱布,再用她一束头发将伤口扎住。
土著人酗酒是一种病态,喝醉了很难醒过来,这无疑阻碍了行动,头几天他们没有追赶我们。后来即使再寻找,他们也很可能往西追去,认为我们要逃往密西西比河一带。然而,我们却取道树干长青苔的方向,由北极星指引前进。
不久我们就发现并没有逃脱危险,前面是望不到边的荒野莽林。我们缺乏林中生活经验,离开了我们真正要走的路,这样盲目往前走,会有什么结果呢?我看着阿达拉,时常想起洛佩斯让我读过的夏甲1的古老故事,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发生在别是巴荒漠里,当时人的寿命等于橡树的三倍——
1据圣经-旧约中记载,夏甲是亚伯拉罕之妻撒拉的使女,与亚伯拉罕生子以实玛利。待撒拉生子之后,夏甲和以实玛利就被赶出门,在旷野流浪,幸得神助。传说以实玛利成为阿拉伯人的祖先。
阿达拉用榛树的里皮为我做了件斗篷,因为我几乎赤身裸体;她还用箭猪的鬃毛给我缝了一双香鼠皮鞋。我也同样着意为她打扮,时而路经印第安人荒冢采些蓝锦葵,编了花冠给她戴上,时而又用杜鹃花的红籽给她做成项链;然后,我就微笑着,欣赏起她那令人称奇的美貌。
我们遇到河流,就乘筏子或泅渡过去。阿达拉一只手搭在我肩上,我们游过僻野无人的水流,宛若一对出行的天鹅。
白天特别炎热,我们往往躲在雪松的青苔之下。佛罗里达地区的树木,尤其是雪松和绿橡,几乎都生白色苔藓,从树枝一直披到地面。在夜晚的月光下,你在光秃秃的旷野,猛然见到身披这种白装的一棵独立的橡树,就可能以为是拖着长纱巾的幽灵。白天的景色也十分瑰丽,因为大批彩蝶、鲜亮的丽蝇、蜂鸟、绿鹦鹉、蓝(木坚)鸟落在苔藓上,好似白色羊毛挂毯上,由欧洲工匠绣了鲜艳的花鸟图案。
我们休息乘凉的地方,正是天赐的这种令人愉悦的客栈。有时风从高空吹下来,摇动这棵高大的雪松,于是,建筑在高枝上的空中楼阁和栖息的鸟儿,以及来此投宿的行客,都飘摇浮动起来,而从这活动的建筑的拱廊里发出千声叹息:旧大陆的奇景名胜,根本无法与这荒原的奇观相比拟。
每天夜晚,我们都燃起一大堆篝火,还搭个旅行窝棚:立起四根木桩,盖上树皮就成了。我若是打到野火鸡、野鸽或者野鸡,我们就把猎物吊在长竿的顶端,另一端则插进橡木火堆前的泥地里,就让风儿去翻转倒个儿。我们吃一种叫石牛肚的苔藓、桦树的甜皮,以及有桃子和覆盆子味道的鬼臼果。黑胡桃、槭树果、黄栌树果,则为我们的餐桌增添了美味。我有时还到芦苇丛中,寻找一种开喇叭花的植物,只因花中蓄满一杯甘露。我们感谢上天:上天在腐臭的泥沼中,给柔嫩的花茎注入这样纯净的泉水,就像将希望注人忧伤破碎的心,又像让美德放射光芒,照亮悲惨的生活。
唉!不久我就发现,我误解了阿达拉表面的平静。我们越往前走,她的神色也越忧伤了。她时常无缘无故就颤抖起来,并且急忙回头瞧瞧。我捕捉到了她那深情的目光,先是凝视我,然后又极度忧郁地仰望苍天。尤其令我惶恐的是,她灵魂深处隐藏着一个秘密、一个念头,从她的眼神我隐约看出来了。她拉近我又推开,激发起我的希望又摧毁它;我以为在她心中进了几步,却发现自己还在原地。这话她对我讲过多少回:
“我年轻的情郎啊!我爱你,就像爱午间的树荫!你就像鲜花盛开、清风徐吹的荒原一样美。我一俯身靠近你,浑身便颤抖;我的手一放到你的手上,便觉得自己要死去。你躺在我的怀里休息的那天,风吹起你的头发,拂在我脸上,我就觉得是看不见的精灵在轻轻地触摸。是的,我见过奥康涅山上的小山羊,听过年长者的谈话;然而,羊羔的温驯、老人的智慧,都不如你的话语有趣和有力。可是,可怜的夏克塔斯哟,我永远也不会作你的妻子!”
阿达拉心中宗教和爱情不断矛盾:她那脉脉温情和贞洁的品性、骄傲的性格和极度的敏感、在大事上表现出的高尚心灵和在小事上表现出的一丝不苟,这一切使她成为我无法理解的人。阿达拉这种人,对一个男子的影响力不会小:她满怀激情,充满力量;对她要么崇拜,要么憎恨。
我们急速奔走了十五个夜晚,进入阿勒格尼山脉,到达流入俄亥俄河的田纳西河的一条支流。有阿达拉的指点,我用冷杉的根须缝合树皮,再涂一层李树的树脂,造了一只小舟。然后,我和阿达拉乘舟顺流而下。
漂流到一个岬角的拐弯处,左岸出现斯梯哥爱的印第安村落,及其金字塔形坟冢和颓败的木屋,右岸可见克欧山谷,以及谷口那乔尔村舍,仿佛悬挂在乔尔山的正面。我们顺着河流穿越悬崖峭壁,一冲出来便望见落日的景象。这荒野的幽境还从未有人来打扰。沿路我们只见到一个印第安猎人,他拉弓兀立在岩石巅顶,酷似在山上为荒原守护神竖起的一尊雕像。
我和阿达拉以沉默融人这寂静的场景。突然,流亡的姑娘激动忧伤的声音划破长空,她为远离的家园而歌唱:
只守在父辈身边参加盛宴,
从未见过异族节庆的香烟,
这样的人啊,
真是洪福齐天!
密西西比的蓝鸦如若问:
“为什么你这样哀怨?
‘难道这里没有浓荫,
难道没有绿水蓝天,
没有各种各样的食品,
不如你们那里的森林?
佛罗里达的亡命-答道:
“对,我的窝在茉莉花间,
谁能把它给我搬运?
你们这里可有
我那阳光下的大草原?”
只守在父辈身边参加盛宴,
从未见过异族节庆的香烟,
这样的人啊,
真是洪福齐天!
长时间跋涉多么艰难,
游子坐下,惨淡容颜。
他望着四周的屋顶,
却没有一间供他宿眠。
他去敲人家的房门,
为求宿在门外放下弓箭。
房主人连连摇手拒绝;
游子又拾起弓箭前行,
重又返回那旷野荒原!
只守在父辈身边参加盛宴,
从未见过异族节庆的香烟,
这样的人啊,
真是洪福齐天!
围着炉火讲述美妙的故事,
心中的深情化作娓娓长谈。
生活中一天也少不了爱,
这已是古老悠久的习惯;
从来没有离开家园的人啊,
就是这样度过一天又一天!
他们的坟冢就在本地,
每天都有落日相陪伴,
还有那宗教的魅力,
以及友人和泪的怀念。
只守在父辈身边参加盛宴,
从未见过异族节庆的香烟,
这样的人啊,
真是洪福齐天!
阿达拉这样唱着,哀怨的歌声没有任何声响来打断,只陪随着我们的小舟撞击水波的汩汩声。仅仅经过那么两三处,歌声被微弱的回音迎去,那回音又连上更弱的回音,越传越远,就好像有一对生前和我们同样不幸的情侣,被这哀婉动人的曲调所吸引,正在峰峦之间,和着袅袅的余音自怜自叹。
然而,在这僻野荒山,心上人又始终在眼前,甚至包括我们的不幸,都在每时每刻使我们倍加相爱。阿达拉身体开始乏力了,激情在压垮她的身体的同时,也要战胜她的德行了。她不断地祷告祈求她母亲,似乎想要安抚那恼怒的亡灵。有时她问我,是否听到一种怨忿的声音,是否瞧见从地里窜出的火焰。我虽然也精疲力竭,但始终燃烧着欲火,想到我们也许迷失了方向,再也走不出这深山老林,真想把我的爱妻搂在怀里,于是上百次提出上岸搭个窝棚,我们二人就此隐居起来。可是,她每次都拒绝,对我这样说:
“我年轻的朋友,想一想一名战士对家园应尽的义务吧。同这种义务相比,女人又算什么呢?鼓起勇气,乌塔利西的儿子,千万不要抱怨自己的命运。男人的心犹如海绵,在风平浪静时饮着清波,而当天气恶劣、风急浪高的时候,它又涨满了浊水。难道海绵有权说:‘我原以为永远不会起风暴,太阳永远不会灼热烤人’吗?”
勒内啊,你若是惧怕意乱心烦,那就避免孤独:心潮澎湃的激情都是孤寂的,将这种激情带到荒山野岭,那就等于放虎归山。我们忧心忡忡,既怕落入敌对的印第安人之手;又怕舟沉葬身水底,毒蛇咬伤,猛兽吞噬,而且很难找到些许食物,也不知道往哪里去,种种磨难仿佛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不料又一场不测的风云,将我们的磨难推到了极端。
那是我们逃离那村子的第二十七天头上,已经进入“火月”1,气象表明要有暴风雨。大约印第安老妪将耕杖挂上香杉枝头,鹦鹉飞回柏树洞的时刻,天空就开始阴云密布了。僻野的声响止息了:荒原一片沉静,森林也无处不寂然无声。不大工夫,沉雷就从远方滚滚传来,延伸到同世界一样古老的森林,产生了隆隆的回响。我们怕被河水吞没,赶紧上岸,躲进一片森林——
1即七月份——作者原注。
这是一片沼泽地。我们艰难地走在菝葜藤蔓拉成的拱顶下,穿过葡萄藤、靛蓝、胡豆等攀援植物,双腿就像绊到罗网一样。松软的草地在脚下颤动,我们随时都有沉入泥潭的危险。无数昆虫。巨大的蝙蝠遮住我们的眼睛;响尾蛇到处噬噬作响,而且躲避到这里的狼、熊、美洲獾、小型虎,吼啸之声在林中回荡。
这工夫,天越来越黑,低垂的乌云压到树林的冠顶。忽然一道闪电,劈开云层,飞快地划出菱形的火焰。一时西风猛吹,乌云翻滚,森林也为之俯首,天幕不时拉开缝隙,露出新的苍穹和火热的原野。这景象多么骇人,又多么壮观啊!树林遭雷击起了火,大火拖着长发蔓延,浓烟火柱直冲云端,而乌云又向大火倾泄霹雳闪电。这时天神显威,沉沉的黑暗覆盖了群山;在这天地混沌中,升起阵阵混杂的喧嚣,有狂风的怒吼、树林的呼啸、猛兽的嗥叫、大火的喧腾,以及迅雷不断落入而熄灭的嘶鸣。
天神作证!在这种时刻,我眼里只有阿达拉,心中只想着她。我到一株倾斜的桦树下,护住她免受暴雨的拍击。我干脆坐到树下,把心爱的人抱在膝上,用双手暖和着她的赤足,而心中的欢悦,要胜过新婚女人初次感受到胎儿的蠕动。
我们倾听着狂风暴雨的咆哮,忽然我感到,阿达拉的一滴热泪掉在我胸口,我便高声说道:
“心灵的暴风雨啊,这可是你的雨滴?”
接着,我紧紧搂住我的心上人,又说道:
“阿达拉,你一定对我瞒着什么事儿。我的美人儿啊,打开你的心扉吧!让朋友看到我们的心灵会大有种益!你一直守口如瓶,还是把你这痛苦的隐衷讲给我听听。哦,我明白了,你流泪是思念家园。”
阿达拉立刻反驳道:
“人子啊,我怎么会为家园流泪,既然我父亲并不是出生在棕榈之地?”
“什么?”我深感诧异,又接口道“你父亲根本不是棕榈之地人!那么是谁把你生在这世上?请回答我。”
于是,阿达拉讲了下面这番话:
“我母亲同西马干武士结婚时,带去的嫁妆有三十匹良种牝马、二十头水牛、一百桶橡籽油、五十张海狸皮,还有许多其他财物。但是早在婚前,她就同一位白皮肤青年相恋。然而我母亲的母亲却泼了人家一脸水,硬逼我母亲嫁给高贵的西马干,他酷似一位国王,被老百姓奉若神明。不过,我母亲却告诉新郎:‘我已经怀孕,杀了我吧。’西马干却回答说:‘天神不准我干出这样的大坏事。我绝不会给您毁容,既不削您的鼻子,也不割您的耳朵,因为您讲了实话,没有欺骗我。您肚子里的孩子就算我的种;等到布谷鸟飞走,月亮第十三次放光时,我再看望您。’在这期间,我从娘胎里生出来,开始长大,像西班牙人,又像野蛮人那样骄傲,母亲让我成为基督徒,好让她和我父亲的上帝也成为我的上帝。后来,爱情的忧伤又来拜访,她便下到镶了兽皮的小洞穴,永远不出来了。”
这就是阿达拉的身世。我又问她:
“那么,我可怜的孤女,你父亲是谁呢?世人怎么称呼他,他以哪个神命名?”
“我从未给我父亲洗过脚,”阿达拉答道“我仅仅知道他和他姐姐住在圣奥古斯丁,他一直忠于我母亲。他以天使菲力浦为名,而世人则称他洛佩斯。”
我一听这话,不禁惊叫一声,响彻整个僻野;我的激动的叫声汇人狂风暴雨的喧嚣。我把阿达拉紧紧搂在胸口,失声痛哭,高声说道:
“噢,我的妹妹!噢,洛佩斯的女儿!我的恩人的女儿!”
阿达拉大吃一惊,问我为什么这样冲动;然而,她一得知洛佩斯就是在圣奥古斯丁那个慷慨收养我的人,我为了自由才离开了他,她也不禁又困惑又欢喜。
这种天缘巧合真叫我们的心承受不了:这一兄妹情谊突如其来,又为我们的爱增添一层爱。从今往后,阿达拉再搏斗也无济于事了:我感到她徒然用一只手护住胸脯,做了个异乎寻常的举动;而我已经紧紧搂住她,已经陶醉在她的气息中,已经在她的嘴唇上尝到了爱情的全部魅力。在雷鸣电闪中,我仰望天空,当着上帝的面紧紧搂住我的妻子。这样婚礼的盛典,配得上我们的不幸和我们的伟大爱情:壮丽的森林摇动着藤蔓和树冠,作为我们床策的帏幔和天盖,一棵棵燃烧的松木便是我们婚礼的火炬;泛滥的河水。怒吼的高山,这既可怕又伟壮的大自然,难道是为了欺骗我才布置成婚礼的场面,怎么就不能在这种神秘的施暴中,让一个人的幸福躲藏片刻!
阿达拉已经半推半就,我到了幸福的时刻,突然一道闪电,划破重重黑暗,照亮弥漫着硫磺气味的森林,紧接着一声霹雳,在我们跟前击倒一棵大树。我们赶紧逃开。咦,真叫人惊讶!在霹雳之后的寂静中,我们听到铃声!两个人都惊呆了,侧耳细听这深山老林中多么奇特的声音。这时,远处传来一条狗的叫声,它越跑越近,越絰ìng交叮艿轿颐歉埃咝说美ど谢剑灰晃焕弦渴痔岱绲扑婧蟾侠矗叱龊诙炊吹纳帧K豢醇颐牵闳碌溃�
“谢天谢地!我找了你们好久!暴风雨一开始,我们这狗就嗅到你们的气味,是它带我来到这里。仁慈的上帝!他们多年轻啊!可怜的孩子!他们遭了多大罪!好啦,我带来一张熊皮,可以给这位年轻女子披上;我这葫芦里还有点酒,感谢上帝这种种恩赐!上帝大慈大悲,善行是没有止境的!”
阿达拉跪到修士面前,说道:
“祈祷师啊,我是基督徒,肯定是上天派你来救我的。”
“我的孩子,”隐修士将她扶起来,说道“我们通常是在夜晚和暴风雨中,敲响传教会的钟,召唤外地来的人。我们还效仿阿尔卑斯山和黎巴嫩的弟兄们,教会这只狗发现迷路的行客。”
至于我,我稍许听懂点儿隐修士的意思,觉得他的善举大大超出人的行为,自己仿佛在作梦。我借着小灯的微光,隐约看见他的胡须和头发湿漉漉的,面孔和手脚都被荆棘划出一道道血印。我终于高声说道:
“老人啊,你的心肠太好了,难道你就不怕雷击吗?”
“怕呀!”老人又热情地说道“有人处境危险,而我能帮助他们,还顾得害怕!那样的话,我就不配当耶稣基督的仆人了!”
“你可知道,我并不是基督教徒呀!”我又对他说道。
“年轻人,”隐修士答道“难道我问过你信奉什么宗教吗?耶稣基督没有说过:‘我的血将洗净这个人,不洗那个人。’他是为犹太人和异教徒殉难的。他看待所有人都是兄弟,都是不幸者。我在这里为你们做的事无足挂齿;你们到别的地方也能得到救护,但是这份儿光荣绝不会再落到神父头上。我们这些渺小的隐修士,如果不是上天使命的粗糙工具,又能是什么呢?就连我主都手举十字架,头戴荆冠,勇往直前去拯救人类,那么还有哪个战士会胆小而后退呢?”
他这番话打动了我的心,我的眼睛不禁充满赞佩和温情的泪水。传教士又说道:
“我亲爱的孩子,在这一带丛林里,我管理着一小群你们的弟兄野蛮人。我在山里的洞穴离这里不远,同我一道去暖暖身子吧。你们到那里找不到舒适的生活条件,但是总归有个寄身之处。这还要感谢上天的慈悲,因为不少人还无处安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