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
59
一辆出租车在那宾馆门外等着潘藩,潘藩拉门弯腰坐进去,车子马上朝那条斜街外开去。
开车的是富汉。潘藩呼了他,他给潘藩回了电话,潘藩说想用车,他就来了。
“您去哪儿?”富汉问。
“啊咱们先去吃个饭吧我做东”
“我吃过了我送您去饭馆吧您说去哪儿?”
“吃过啦?那哎,富汉,其实我是有个事,想求求你”车都逼近斜街口了,不知该往哪儿去,富汉便把车靠边停住了。那儿正好有块凹进去的空当,人行道边白蜡秆树的树冠罩着那块地方,树叶大半黄了,但还没怎么谢落。
“您有什么事,值当求我?凡我做得到的,您说!”富汉并不惊讶,只是一时猜不到潘藩要求他什么事。
“是这么回事,我下一部戏,就是下一部要拍的电影,名儿叫城市绿林,是讲在这个乱世里头,民间藏龙卧虎,有那隐姓埋名的好人,专打抱不平,整贪官污吏,帮穷人弱者这可是部好戏,拍出来,老百姓肯定爱看!”
“你拍出来,他能让演?”
“咱们打擦边球!先拍出来再说!攻击的是贪官污吏,又不反‘皇帝’当代的‘水浒’嘛!大不了到时候修修改改,最后演出来不成问题”
“可你们拍电影,我能帮什么忙啊?”
“嗨!上回,你不是带我,去见了老豹吗?那老豹,分明就是条绿林好汉嘛!你能不能,再带我见见他?”
富汉原来意态松弛,一听这话,浑身紧绷起来;他原来只是从反射镜里望着潘藩,潘藩此话一出,他猛扭过脖颈,质问说:“怎么着?你把老豹的事儿,编成电影啦?你漏出去啦?”
潘藩赶紧解释:“剧本是别人写的,早写好啦上回你带我去老豹那儿的时候,我已经接了这个戏啦只是,为了演好这戏里的当代城市绿林好汉,我想再体验体验我们演员演戏,也得有生活依据,不能凭空胡演,是不?上回见着老豹以后”
“你就把他给卖出去啦?”富汉眼里的凶光,把潘藩吓了一跳。自从认识富汉,富汉总是对他尊敬友好,他简直没有想象过,富汉的眼里会射出这般令人不寒而栗的光芒。
潘藩慌忙进一步解释:“那怎么会?你误会了!我只不过是,想从老豹那儿,多汲取些营养罢了!”
富汉逼紧了问:“你把他跟你讲的你那天看见的都告诉别人啦?!”
潘藩矢口否认:“没,没我哪能呢!未经老豹未经你们许可”
富汉斩钉截铁地说:“你就该光记在心里头,嘴要严,牙要紧!”
潘藩自尊心大受挫。他万没想到,会碰这么硬个钉子。
一时非常尴尬。
富汉扭回头去,粗声宣布说:“你要是想再掏老豹的底儿,那门儿也没有!”停了一下又说:“那你可得小心点儿!”
潘藩生气了:“我说富汉,你吃了枪药还是怎么的?你忘啦?上回并不是我要见老豹,那不是老豹他想见我吗?他喜欢我,你知道吗?而且他也信任我!我们俩聊的时候。你退出去了,你哪知道我们俩聊得有多投机!你就能代表老豹吗?你准知道老豹不愿意再见我了吗?说不定,他挺乐意跟我再聊聊呢!”
富汉不言语了。
潘藩趁势接着说:“我不过是委托你,把我想再见他一下的意思,递个话给他,就是他忙,顾不上,或者真的不愿意见我,也该是他做出决定,然后他再让你转告我你干吗先就把我堵这儿呢?富汉,这就是你鲁莽之处了!”
富汉一听又火了。他是只能听进老豹的批评,别人任谁的批评一概不吃。潘藩有什么资格批评他鲁莽?!富汉便瓮声瓮气地说:“你说完了没有?说完了,请下车!”
潘藩没料到短短的时间里,两个人竟从欢聚变成了翻脸。他忍了忍,尽可能和颜悦色地说:“富汉,咱们毕竟是哥们儿啊”富汉立刻回绝:“甭跟我套磁!谁跟你论哥们儿了!”
潘藩便说:“你这人!好好好我配不上跟你论哥们儿,可是我的意思,我觉得你还是有义务跟老豹汇报老豹喜欢我,喜欢我演的‘八渣儿’我相信只要你把话儿带到了,他肯定还愿意见我!”
富汉还是强硬地说:“行了你说完了吗?说完了,请——您——下车!”
潘藩脸上可真下不来,他说:“我还去崇格饭店呢”
富汉依然铁面恶声:“我不拉!请您下去,另叫别的车!”
潘藩无奈。他总不能去投诉富汉拒载。
潘藩想了想,只好下车。下车前,他恳求说:“富汉,不管怎么说,我的要求,你总得给我带到啊”他觉得富汉是点了头,有瓮声的应答。他下得车,隔着车窗又对富汉叮咛:“你可得把回话带给我啊!”可是富汉已经把车开走了,转瞬便开出了那条斜街。
潘藩呆呆地站在那白蜡秆树下,后悔不迭。
他从此再见不到老豹倒也罢了,他从此再呼不来富汉,乃至偶然遇上了富汉的出租车,富汉也再不理他,可怎么是好?
他都不想再演那城市绿林了。
60
康杰记得漆铁宝住的地方。那是临街的一座简易楼。什么是简易楼?那是“文革”初期,把一些实在已经不堪居住的平房,拆掉改建的居民楼。大都只有三层。说简易,并非是偷工减料,而是盖它们的指导思想,就是要立足于用最少的钱,盖最简单的房。那时候提倡艰苦奋斗到了极端化的程度,比如说,那时候报刊上推出了一个模范人物,叫门合,他的先进事迹之一,便是坚持住地窝子。跟挖一个坑搭一个篷子作顶的地窝子相比,简易楼算是相当奢侈的住所了。再一条,那时候是立足于备战,而且立足于“早打、大打、明天就打”随时准备让敌人飞机将它炸掉,所以完全不必把它盖得很正式、很好。这些简易楼墙体单薄,每个单元的居住面积都不大,无阳台,厨房全设在楼道里,很小,厕所则是公用,厕所里是冲水式蹲坑,比胡同里的那种原始状态的厕所略强些。有自来水,有电,可是没有暖气,到冬天居民还是要生煤炉子取暖。这些楼虽说是因陋就简的盖造,但是当年施工认真,所以一九七六年地震时大都安然无恙,直到九十年代末,大量这样的楼房还在被耐心地使用,甚至于有人说,这种楼房虽然简易,可是反比这些年用很大投资,按很气派的设计,花很大价钱买来的某些商品楼,住起来放心;因为那些商品楼很可能一会儿这里管道漏水,一会儿那里墙体开裂令人烦不胜烦。
康杰当年曾跟漆师傅一起,走到漆师傅所住的那座楼下,漆师傅蔼然地跟他道别,却并没有一句请他“家去坐坐”的邀请。康杰判定漆师傅没有搬家。这天康杰借了辆自行车,骑到了那座楼下。仰头一望,这座楼虽旧,可是楼里有的人家,生活显然进入了新状态——窗外安装着空调机的分体机。
康杰把自行车锁定楼外,走进黑糊糊的楼道,迎面第一家敞着门,屋里一位老大娘正在收拾饭桌,康杰便站到门边,唤了一声:“大妈!跟您打听一下,漆铁宝师傅跟哪个单元?”
这样的简易楼里,邻居们在相当大的程度上,还保持着平房大杂院里的那种淳朴关系。大妈挺热情地让康杰进去,问:“您是铁宝他”
康杰忙自报身份:“我们原来是一个厂子的后来我调走了我找他有点事儿其实,是他今天找我去了,没能见着我是怕他有什么急事所以赶着来瞧瞧”
大妈便让康杰坐下:“他住二楼,203两口子刚出去想必一会儿也就回来,您等等他”
康杰问:“他全家都好吧?”
大妈说:“他爹他妈,都过世啦俩闺女就是他媳妇带过来的那俩姑娘,都拉扯大啦如今都出阁了就他们两口子按说,最艰难的日子都过去啦,可是哎!”
康杰问:“出什么事儿啦?”
大妈便细说端详:“他媳妇真是个能人,里里外外一把手可谁想得到,头几年总闹头疼也没太在意,疼厉害了,也就要点止疼片吃去年疼大发了,这才去医院细查结果做b超,超出一团东西来原来怕是瘤子,再查,不是,可比瘤子还糟心您听说过吗?是叫什么猪囊虫的玩意儿,长她脑子里头了,越长越大,邪乎了!”
康杰问:“不能动手术取出来吗?”
大妈说:“可怜啊去了好多家医院,拍了好些个片子可是大夫们都摇头,说晚了,动不了手术了,那猪囊虫,都跟她脑仁儿,长一块儿了只能是想法子用药让那虫子死在里头,要不,它再长——说是那虫子长完一片身子,就要再长一片——人就活不了了!那虫子死了吗?说是并没死绝这不,今年春节过后,他媳妇一只眼就什么也看不见了!如今那另一只眼,也保不齐哪天就会瞎!唉,您说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招上了这号虫子呢?铁宝估摸着,那是十来年前,下乡‘支农’的时候,在那儿吃了没煮熟的‘米猪肉’,招上的铁宝媳妇这么一病,我们这楼里的人,谁都不敢瞎买个体摊上的猪肉了您说那猪囊虫怎么那么厉害呀?招上了,想打下它来,难着啦!”
康杰问:“那她还能上班吗?”
大妈说:“病退半年多啦!好在看病还能报销百分之九十实在要住院,手术,还有大病统筹光这一档子事,倒也罢了,您该知道吧?厂子不是让人给兼并了吗?往下裁员呢,铁宝不也下岗了吗?”
这正是康杰最关心的,他忙问:“那漆师傅,他打算怎么着呀?”
大妈说:“听说厂里,让下岗的职工,从三样办法里,自己选一样一样办法,是提前退休,拿百分之七十的工资,不够花,您自个儿挣去一样办法,是退职,关系转街道;给你总算一笔钱,好像是,按工龄算,每年一千多吧最后一样,就是留职停薪,档案留厂里,一旦厂里需要,你还可以回来签合同其实下来的谁还指望吃回头草呢?这第三样办法,就是你得下海,自己闯荡去!”
康杰一边听那大妈报告消息,一边把漆师傅的处境和爷们儿歇菜里的角色合起来琢磨:三样办法里,该取哪一样呢?
大妈不等他问,便接着说:“铁宝他选哪样法子,还没听他往外露其实,依着我想,还是头一样法子比较好,虽说俩人都只拿百分之七十的工资,那总有个保证不是?再说他们俭省惯了,俩闺女还能帮补一下也不是单他们一家一户遇上这么个局面,有个裂了口的铁饭碗端着,也总比手里没了现成的碗儿,自己去攒个碗儿强,您说是不是?”
康杰便说:“其实,在咱们京城攒个饭碗,也并不难您看如今有多少外地人,跑到这北京,见缝插针,见沟泼水,挣下了多少钱呀?就说满街卖煎饼的吧,差不多全是外地人,别看那买卖小,一个月总也能挣上几百块”
大妈便说:“哟,卖煎饼呀又不是真饿的吃不上饭了干吗那么小打小闹呀?真想发财,还得做大生意!可咱们不是没那门路吗?”
正说着,看见门外边,漆师傅两口子,一起走进来了,康杰忙谢过大妈,迎了上去。
漆师傅见了康杰,并没显现出很强烈的反应。漆师傅那口子本也是熟人,用不着介绍。康杰随他们两口子上了楼。
进了漆师傅他们那个单元,发现其实是两间很小的屋子,外间也就十来米,里间望过去,大约还不到十米。真想象不出来,一家六口人时,他们是怎么就合的。楼下那大妈家,大约是三间屋,当然也都不大,显得满满当当的,装修得并不高档,但地板砖、花纹墙纸、挂画线、百叶窗一应俱全;沙发、摆设也都还不赖;特别是一台二十九英寸的大彩电,虽说望上去有点儿太不成比例,堵心,可到底宣示着主人的生活状态已远在温饱线上漆师傅家,相对来说,确实穷多了,不过康杰环顾着,心中评议道:穷而不酸,简而不陋墙体就保持着刷白灰的原态,却清爽无尘;地面就保持着水泥的原状,却擦洗得平整光润;窗帘就挂在简单的钢丝绳上,可是蔚蓝色带一点竹叶图案的廉价窗帘布,望上去挺顺眼;外屋里一边是两架老式样的单人沙发,当中间一个朴素的茶几,显然是当年漆师傅自己打造的,耐心地用到今天;对面那边则是一个躺柜,也是自己打造的,上头有一台十四英寸的卧式电视机,很可能还是黑白的;另外就是一张可以折叠的铁腿木圆桌和两把折叠椅里屋可以一目了然地看出,无非就是一张双人木床,一个老式的大立柜,两口摞在一起的方方正正的大木箱;但那床上洁白的褥单与叠得如军营般齐整的被子,却给人以很强烈的视觉冲击综合起来的印象,倒觉得漆师傅这儿比楼下大妈家更安适舒心些似的。
漆师傅两口子给康杰让坐,漆师傅还给他倒了一杯茶,是冲的茶叶末;这种便宜的茶叶末现在反而不大好买了;康杰喝了一口,因为冲的水很热,茶叶末没有浮在表面,喝起来味道居然不错
康杰和漆师傅坐在沙发上说话,漆大嫂到门外走廊对面的小厨房去坐开水什么的;康杰觉得漆大嫂不仅并不怎么出老,眼神也未见得差到了哪儿去,如不是听了楼下大妈的一番报告,他甚至会认为她一切都正常呢他决定,如果人家两口子都不提起那猪囊虫的事,他也就别问
康杰先跟漆师傅叙叙旧。他注意观察漆师傅,确实满脸褶子,不过,只能说他是未老先老,而不能说他是未老先衰;因为漆师傅那脸上的皱纹,两边挺对称,从拍电影的角度说,这样的皱纹出现在男人脸上,挺阳刚的呢!漆师傅身板还是那么硬朗,背没驼,脖子上的几根粗筋还是那么钢条似的;至于身上穿的嘛,想必不至于是只那么一身了吧,可还保持着当年那洁净得没有道理的状态
说起厂里的变化,和他的下岗,漆师傅的平静,令康杰吃惊;尤其是说到自己的选择,更让康杰大感意外:“我办妥退职手续了,领出了三万多块钱来”
这很不合乎爷们儿歇菜里的描写。心态情绪跟楼下大妈也很不相同。康杰这下意识到,从某种概念,比如“老北京人的惰性”来诠释所有的人和事,显然是不行的;人,永远是多样而复杂的
听说漆师傅领出了三万多块退职金来,康杰心中松了口气;他原是很担心漆师傅来跟他借钱的,当然千把块钱倒也无所谓,要是漆师傅并非退职而是停薪留职,想借本钱做生意,那他就为难了——刚借了“十四点”两万块啊!他虽拍了些个影视,有了些个钱,可他并非财主,更不是慈善机关,是不?漆师傅不是找他借钱,那是找他帮什么忙呢?
漆师傅不紧不慢地,条条理理地,说到找他的目的:“我跟你嫂子合计了一下,决定从退职金里,拿出八千块钱,买下一台电动爆花机我们联系好了,就在百货公司一进门的地方,租一个摊位,讲好是一个月六百块钱,先预付他们半年,他们优惠我们一百块,收三千五我们再进玉米豆、糖浆、纸口袋什么的前期投入,满打满算,怎么着省,也得一万三左右这就把我十多年工龄的价儿,都投进去了!估摸着头一年要是卖得俏,能收回成本来,第二年就能赚了可那机器是最要紧的,要是刚过半年,嘎嘣坏了,过保修期了,我可就崴泥了所以,我得请个电工,帮我再检验检验,买上一台质量最好的这不就想到你了吗?”
原来如此!这有何难?康杰高兴地说:“那没问题!我全套电工家伙,连万用表都是现成的,帮您测试,检验,不成问题!那机器一定没啥复杂的,原理很简单!明天我正没戏——就是拍电影没我的镜头,正好给您练这个活儿您说吧,明儿个是到这儿来集合,还是直接到那提货的地方去?”
漆大嫂走进来,闻声说:“我说大杰他肯定帮忙吧?大杰兄弟,我们铁宝这回是只能赢,不能输啊!”
&nb...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