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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拉灭了外屋的灯,撩开白布门帘走进来。
“困了吗?”她笑着问我。她好象已经跟我生活了好几年似的。
“不困。”我说“你困了吗?我铺床吧。”
“不用你铺,哪有大男人铺床的。”她爬上炕,熟练地摊开被子。“你洗去吧,外面水给你打好了。”
于是我知道了:一,我从今以后可以不用铺床叠被;二,她说的“洗”肯定是一个必须经过的程序。
洗完以后,我进来,她已经睡在炕上了。真快!
我不知道这时我应该干什么。炕上只有一床被子,却放着两个枕头。多么奇怪,一瞬间就跑来一个女人;她不是男人,她是个女人!而这个女人要睡在我旁边。没有任何人能够干涉,没有任何人象我一样感觉到奇怪不过,还应该有某些程序吧,我想。我点着了一支烟。
“你还抽烟?”但她的语气中没有责备的意思。
“还不想睡。”我向她抱歉地笑笑“我很兴奋。”
她大概也笑了,但在被窝里没有作声。
“香久,你为什么要跟我结婚呢?”我在炕沿上坐下,问她。
她眼睛看着顶棚,沉默了片刻,反问我:“那么,你为什么要跟我结婚呢?”
“你还记得八年前吗?在芦苇荡里”
她笑了起来,被子里一抖一抖的。“哦,你还记得呀?”
“当然,我当然记得!我一直想着”
“我早就忘了!”她打断我的话,决然地这样说。
她忘了!我的心一沉。但我想她是不会忘的。
“不,你不会忘的。不然,你怎么一见面就认出了我?”
“睡吧,睡吧。”她温和地表示了不耐烦。“说这些干啥?既然在一块儿了,就想着以后怎么过日子。”
“怎么过日子呢?”我讪讪地问,一边慢慢地脱衣服。我应该有很多话说,我可以说出很多话,很多很动听的话,但我现在只能顺着她的思路去说。
“怎么过日子?”她仰面朝上,睡得笔直。“咱们两个在一起,工资虽然不高,可是没有拖累,准比他们过得好!那些老娘儿们,有嘴没毛的,会个啥?哼!我一个也看不上!”
她的语气陡然变得很激愤,含着对“老娘儿们”的蔑视。好象她以后生活的全部目的就是和那些“老娘儿们”展开一场“过日子”的比赛,并在比赛中压倒她们。
女人啊女人!我要逐渐地熟悉你。我脱了外衣、长裤,靠墙坐在她旁边。我要把烟抽完。我想拖长一点这样的时间。这个时间是值得玩味的。这个意境是值得玩味的。她躺在这里!就在我的脚下。一簇闪亮的乌发柔软地摊在柔软的白枕巾上。两只晶莹的眼睛盯着一片狭小的空间。那空间可能有许多美妙的图画,乌黑的眼珠里饱含着向往、希望与展望,还有盘算、期待、临战前的紧张。薄薄的被子没有能盖住她窈窕的身躯。拖拉机牵引的金属犁铧正和她富有曲线美的胸脯和小腹形成鲜明的对比。她能承受这样沉重的东西,因为她具有无限的弹力。幻影变成了现实失去了她无法把握的美丽的色彩,但现实要比幻影更为动人。
“来吧。”她说。
我撩开被子,原来她这时和我在芦苇荡中见到的完全一样
“也许是我太兴奋了。”我说。
然而,我说这句话不过是掩盖我的羞愧、我的内疚和我的懊丧。
这是一片滚烫的沼泽,我在这一片沼泽地里滚爬;这是一座岩浆沸腾的火山,既壮观又使我恐惧;这是一只美丽的鹦鹉螺,它突然从室壁中伸出肉乎乎粘搭搭的触手,有力地缠住我拖向海底;这是一块附着在白珊瑚上的色彩绚丽的海绵,它拼命要吸干我身上所有的水分,以至我几乎虚脱;这是沙漠上的海市蜃楼;这是海市蜃楼中的绿洲;这是童话中巨人的花园;这是一个最古老的童话,而最古老的童话又是最新鲜的,最为可望而不可即的人类最早的搏斗不是人与人之间、人与兽之间的搏斗,而是男性与女性之间的搏斗。这种搏斗永无休止;这种搏斗不但要凭气力、凭勇气,并且要凭情感、凭灵魂中的力量、凭先天的艺术直觉在对立的搏斗中才能达到均衡、达到和平、达到统一、达到完美无缺,而又保持各自的特性,各自的独立
但我在这场搏斗中却失败了!我失去了自己的特性,失去了自己的独立。
我满身是汗,象刚从浴盆中出来,而脚底板却冰凉。喘息了一会儿,我略微欠起身子,喃喃地说:
“我想喝水。”
她一翻身,掀开被子坐起来。
“你不行,事儿还多得很!”
她虽然这样说,但还是下炕给我倒了一杯水。水冲击着杯子,发出一种金属的撞击声。
“给!”她把水递到我面前。我在黑暗中摸到杯子,同时握住她的手。
“对不起。”我说。我想拉着她坐在我身边。
她甩开我的手,又爬上炕钻进被窝。
“这有啥对得起对不起的。下一次再试试。”
我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但声音是冷静的。
我们平静地过了几天。
我极力想从这几天中的一点一滴体会到幸福。首先是有人给我做饭了,吃了将近二十年的食堂终于与我告别。放牧回来,把马赶进马棚,回到那两间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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