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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那场声东击西夺取蓬莱战舰的战役,玉旈云全部的印象就是自己在颠簸的小船上苦苦挣扎。

    她知道是乌昙身上的毒血沾染了自己肋下的伤口,连累自己也中了毒,不过,她自忖中毒不深,咬牙割开伤口,刮去被毒血污染的一部分肌肉,接着清洗再三,所流出来的血就转为鲜红色了。于是又包扎好伤口,坚持亲自指挥诱敌的队伍。

    可是,当她在海上蛰伏一日,到次日夜晚准备依计划进攻的时候,却感到头重脚轻,胸闷恶心。海盗们见她面色煞白,身形摇晃,上前一搀扶,发现她浑身滚烫,衣衫早已被冷汗湿透,再一望她的伤处,包扎的绷带已经浸透鲜血。他们哪里还肯让她去出生入死,忙将她也转移到乌昙的那条船上。玉旈云虽然连连抗议,坚持说自己可以撑下来。可是一进入船舱,她只看到乌昙盘腿坐在床上,连招呼也不及打一声,就栽倒在地,失去了意识。

    那整一夜,和后面许多个夜晚,她不是如被火烤,就是如坠冰窖,有时伤口剧痛,好像被人用钝刀切割,有时又浑身麻痹,仿佛呼吸在下一刻就会停止。她不断地告诉自己:我不会死,我不能死!这点儿小伤算得了什么?我是堂堂樾国议政内亲王,驰骋沙场,灭敌无数,尚未踏平楚国,却死在海盗帮里,这像什么话?

    果然,她一日一日地坚持了下来,可是时间拖得太久,这点意志的力量,就快被消磨殆尽了。她开始没力气对自己下命令,开始连一点儿清醒的意识也没有,不知时间,不知地点,也不知自己是生是死。

    直到有一日,忽然她感到有种奇特的力量注入自己的身体,好像将那一丝快要断绝的意志又接续了起来。渐渐的,这力量越来越强大,澎湃着她的四肢百骸,将一切威胁她的伤患病痛都驱走。她的梦境就变得甜美,似乎回到了不知什么年月,她和石梦泉在一片开遍野花的草场上并辔而骑,天空万里无云,有鹰在翱翔——莫非是去围猎么?石梦泉的笑容温暖如同阳光,而花草的香气也令人陶醉。她忍不住策马驰骋。

    可是忽地,不知怎么,缰绳脱了手,她从马上摔了下去——不仅是摔下马,而且跌入一个无底深渊里去了!她伸手想抓住什么,可力气全无,五脏六腑更有如刀绞。

    “你怎么了?”这仿佛是石梦泉的声音。接着,他抓住了她的手,暖流传入她的体内,伤痛又被压了下去。

    虽然意识还未清醒,但是求生的本能告诉她,决不能松开这只手,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攥住。甜美的梦境才又回来了。连绵不断的草场,柔和可靠的挚友,垂鞭信马,他们走了一程又一程。最后不知走到了什么地方,天色已晚,他们就坐下,背靠背仰望明丽的星空。然后,不知不觉中,天又亮了。她睁开眼睛,看见乌昙正坐在自己的床边,且紧紧抓着自己的手。她不由吃了一惊,连忙抽回手来。

    乌昙本来盹着,被惊醒了,看到她,即满面欣喜:“你……你醒了?可太好了!大伙儿都担心极了,还以为你过不了这个坎儿。”

    “我……”玉旈云嘴唇干裂,一说话就盐涩地疼,“我们这是在哪里?”

    “在青州半岛附近的海上。”乌昙回答,“你知道么?你已经昏迷不醒十二天了。”

    “十二天?”玉旈云吓了一跳,“怎么会昏睡十二天?不就是那一点儿小伤么?”

    “什么一点小伤?”乌昙正色,“你不仅受了刀伤,又中了毒——弟兄们告诉我说,是为了救我,才被我身上的毒血感染。你虽然自己处理了一下,不过可能毒素未清,发作起来。再加上之前的那些旧患,你差点儿就没命了!你昏昏沉沉的,大概不知道,这几天,是我用内力帮你护住心脉。刚开始的时候,我只要一松手,你就连喘气都困难。这两天稍稍好些了,不知何时才能康复!”

    为什么总在紧要关头就会出状况?玉旈云心中恨恨,若是当时她没有倒下,此刻只怕已经回到了东海三省!“谁去向樾国水师求救了?”她问。

    “阿康带着几个弟兄去了。”乌昙道,“他人还算机灵,希望有好消息传来。”

    阿康也算机灵么?玉旈云想,再说,不管多么机灵的人,哪儿那么容易就能摸着水师的门道?她因皱了皱眉头:“十二天过去都没有消息,只怕凶多吉少……还是……”

    “你不要操心这些。”乌昙打断,“你还在发烧!你要养好身子,否则我……”不知他后面原本想说什么,但却没有出口,变成了一声咕哝。

    玉旈云虽然被高热折磨得双目刺痛,但看到乌昙那古怪的表情,还是不禁笑了起来:“怎么,你怕我死了没人跟你比狠?”

    “我可没有!”乌昙道,“我只是——也罢,只要你能好起来,算你狠就是了。”

    “什么叫算我狠?”玉旈云孩子气地抢白,“分明就是我比较狠。你比我先撑不住倒了下去,又比我先康复。可见是我伤得重些,又带伤坚持的时间长些。”

    乌昙摇摇头,帮她拉好被子:“好吧,好吧。你少说几句,省省力气吧。”

    玉旈云的确是浑身乏力,头脑昏沉,可是合上眼,又觉得烦躁难安,怎么也睡不着。“这房里太闷了,我想出去走走。”她说。

    “你哪儿能走呀!”乌昙道,“别又牵动了伤口。”

    “没关系!”玉旈云试着支撑起身子来,“我都昏睡了十二天,哪里还睡得着呢?再不到外面去透透风,我怕我要生虫了!”

    乌昙拗不过她,见她执意起身,稍稍动作已经满头大汗,只得伸手搀扶,最终半扶半抱,把玉旈云搀到了甲板上。只见外面一片明丽的春阳,深蓝的海面上如同洒满了金子,闪闪发光。而远处青州半岛的森林郁郁葱葱,深绿、浅绿、墨绿、嫩绿,连绵起伏,却像是另一片海洋。

    玉旈云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虽然潮湿的海风有些阴冷,让她浑身每一寸骨骼都感到疼痛,可是新鲜空气依旧使她心情大好——这一片土地是她去年东征出生入死所取得的疆土。当时她只见到饱受洪水、鼠疫和郑军焦土战略侵害的南部郡县,以及人人自危的江阳城,根本没来得及巡视四方,就已经赶回西京。这次到来,也只是匆匆处理了福寿膏案件,就被乌昙掳走。如此辽阔的北方,如此丰饶的土地,她自从于罗满的书信中读到就已向往万分,未料今日才在机缘巧合之下见到,怎不让她百感交集?

    这是樾国的领土。但也是她的土地!是她用鲜血——甚至几乎是生命换来。但惨重的代价是值得的!眼前的这篇森林可以用来造船,木柴还可以用来冶铁,土地中不知有怎样的矿藏,她要让工兵营的人好好勘测一番。待她回到江阳,就要立刻下令,奖励愿意来青州半岛垦荒的人——将来,战车,战船,都会从这里被制造出来。军粮也会从这里的田地中收割下来!甚至,她可以在这里成立武备学塾,训练更多的将官……这里有太多的可能性——这里将成为她挥师南下的大后方!

    合上眼,她几乎可以看到未来——良田、军械所、兵营……她还看到一个人,跨着一匹洁白如雪的骏马,正检阅士卒操练。那人系着一袭夜蓝色的披风,背影稳健又挺拔。似乎是感觉到了她的目光,他就回过头来,笑容和暖,仿佛此刻照在她脸上的春阳一样。“大人!”石梦泉拨转马头,向她驰来……

    一丝微笑,不自觉地浮上她苍白的脸颊。

    “看来你真的是闷坏了!”乌昙道,“一出船舱就这么高兴。”

    “我是……闷坏了。”玉旈云道,“不过……”她想说自己并不高兴——回想起这半个月来的种种,她莫名其妙地被劫走,被围困,现在又受了伤,可真是倒霉透了!要想让她高兴,除非立刻把她送回江阳去。但是这话不能随便出口。于是笑了笑,继续望着远处的森林出神。

    乌昙也就不打扰她,只回船舱里拿件衣服来给她披上,默默陪伴在侧。

    “抓住它!抓住它!别让他跑了!”忽然听到嚷嚷声。

    玉旈云循声望去,见七八个海盗正追着一只金色的小猫。它身上带着黑色的豹斑,双眼碧绿,最奇特的是,耳朵上各有一撮黑色的毛发冲天竖起。饶是玉旈云在庆澜帝的后宫中见到妃嫔们饲养各种名贵的猫儿,却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不禁童心大发,想伸手去抓住那猫。不过她哪里有力气?才一放开船舷,就身子一歪跌倒在地,幸亏乌昙眼明手快,一把扶住了她,同时探手将那猫儿拎起来了,皱眉道:“你们这帮人,怎么越来越不长进了?玩起这畜生来?”

    “老大,刘……刘……”海盗们都怔住,神色显得十分尴尬。

    “你骂他们做什么?”玉旈云笑笑,摸了摸小猫光滑的皮毛,“怪机灵的!蓬莱猫生得和中原猫就是不一样——啊哟——”她话还没说完,那小猫已经在她手背上狠狠一挠,留下三道血痕。“好凶!”玉旈云赶忙缩回手来。

    “这不是蓬莱猫。”海盗们道,“这是咱们去森林里打猎的时候捉来的小猞猁,将来能长到三尺长,鹿啊、羊啊,它都能咬死。”

    “猞猁?”玉旈云素没有听说过,看着那对圆溜溜的绿眼——通常宫里猫儿总是慵懒,而这只小小的猞猁,虽然被众人捉住,双眼却杀气腾腾,仿佛一得到机会,就要将人的喉咙咬穿。她不由产生惺惺相惜之感,忘记了手背的伤痕,再次摸了摸猞猁的皮毛,自语道:“有趣,有趣,真招人喜欢。”

    乌昙自从和她相识以来,还从没有见过她这样天真烂漫的神情,怔了怔,将猞猁的四肢都制住了,往玉旈云跟前又递了递:“既然你喜欢,那你留着养吧。反正你在船舱里养伤,也很无聊。不过,要找个笼子来把它关上,省得它撒野。”

    “那还有什么意思?”玉旈云道,“老虎关在笼子里,就和猫也差不多了。”

    “可是这畜生凶得很。”乌昙指指玉旈云的手背,“要不,找个链子把它拴起来?”

    “那也无趣!”玉旈云的手指在小猞猁的脊背上打圈儿,“要驯服烈马,不是把它关在马厩里,也不是把它拴在马场上,而是要骑上它,征服它。对付野兽,我想也是一样的。”

    “哈哈!”乌昙笑了起来,“可是你现在伤病交加,连站都站不稳,还想驯服这畜生?小心它咬得你再十几天下不来床。”

    玉旈云冷哼一声:“要是驯服不了,养来也没有意思了。是不是?”她说道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双眼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小猞猁。乌昙先还没觉察,后来忽然感到那挣扎不停的小野兽瑟缩着要往自己的怀里躲,这才注意到玉旈云眼中杀意凌厉,犹胜冰川,连他看了,都忍不住打了个寒噤,那小猞猁怎不吓得连连发抖?而这时,玉旈云的目光又缓和了下来,用虚弱的双臂从乌昙怀里接过那小猞猁,像抱一只猫似的轻轻爱抚:“你乖,你听我的话,我要你咬谁你就咬谁,明白了吗?”那小猞猁竟好像真的听懂人话一般,点了点头。玉旈云便又微笑了起来。

    “你……你可真有本事!”乌昙摸着脑门,“你别叫它来咬我就行了。”

    “你别得罪我就行。”玉旈云抚弄着小猞猁。一抬头,看到最初追逐猞猁的那几个海盗,都痴痴地看着自己笑,表情甚是古怪。不由皱眉:“做什么?你们舍不得把它给我养吗?”

    “不,不,不……哪儿敢!”海盗们摇手,“刘……那个……你要养,就拿去养吧……”说着,一溜烟跑得没了影。

    “他们……怎么了?”玉旈云不解地看着乌昙。

    “没什么!”乌昙含混地,“你出来时间也久了,还是回去休息吧。养伤要紧。”

    玉旈云虽有些孩子气,但是也晓得自己未来的一切大计都建立在活命的基础上。她在外面站了这么一会儿,就觉得手脚冰冷,胸闷烦躁,便不再固执,抱着小猞猁回到船舱里。只是才坐上床,就听外面有人道:“老大,大夫抓来了,现在让他们进来么?”虽然是征询的语气,已经走进舱来——正是火字堂的铁叔,他身后三个战战兢兢的男人,都被绑着手,腿脚颤抖,几乎无法行走。

    “大夫?”玉旈云吃惊,“不是说……这里渺无人烟吗?”

    “是渺无人烟。”铁叔回答,“不过,老大说你的伤反反复复,好像十分凶险,无论如何要找个大夫来看看。所以咱们向北航行了半天,绕过青州半岛的这个犄角,才找到了镇子——又怕随便抓一个大夫来,遇到庸医岂不麻烦?所以干脆抓了三个,大概总有一个能治好你。”

    乌昙也道:“你不必担心会走漏风声。我考虑过——想如果南下找大夫,只怕那里官府查得严,一不小心就被发现,所以才让他们北上。这附近十分偏僻,官府应该还没有在此处搜捕咱们。不会惹来麻烦的。”说到这里,顿了顿,又道:“其实,走漏风声也不要紧。要紧的是治好你的伤。”因招呼那三个大夫上前来,道:“你们可小心点儿,拿出真本事来——要是治好了,我重重有赏。要是治不好,你们一个也别想活着下船去!”

    三个大夫个个面如土色,但此刻他们好像砧板上的肉,哪儿有别的选择?只得唯唯答应,请铁叔替他们解开了身上的绳索,要上前去替玉旈云诊治。只是他们才要靠近,乌昙忽然又喝道:“等等——把帐子放下来,你们在外头把把脉就好。”

    “这……”三个大夫都愣了愣。其中一个壮着胆子道:“这位英雄,听说病人是受了伤,又中了毒,只怕单单把脉,无法准确断症。”

    “混帐!”乌昙骂道,“不是还有悬丝诊脉的?你们怎么就不能断症了?”

    “英雄有所不知,”那大夫道,“悬丝诊脉是戏台上编出来的,哪儿有那么神?断症要‘望、闻、问、切’,掌握了症结之所在,才能对症下药。再者,我听说病人是受了伤又中了毒,不检视伤口,怎么行?”

    乌昙沉着脸,一副很不乐意的样子。玉旈云不明白他为何在这事上纠缠不休,因道:“没什么所谓,他们要望闻问切,那就望闻问切好了。难道给他们看一眼,他们还能把我怎么样了?”

    “可是,你……”乌昙急了。

    “老大——”铁叔笑道,“既然刘姑娘她自己都不介意,你瞎着急什么?这时候当然是保命要紧啦!”

    玉旈云原本也觉得乌昙可笑,但是忽听铁叔说出“刘姑娘”三个字,不禁愣住,脸“腾”地红了,盯着乌昙:“你……你们……”

    乌昙的脸却比她更红,好像被开水烫到的猫似的,“嗖”一下从床边跳起:“刘……刘姑娘,你听我说……其实……其实大伙儿看你伤口流血不止,想帮你包扎……所以才……不过大伙儿都是光明磊落的人,可不会做趁人之危的事……这也是万不得已……”

    玉旈云女扮男装生活已经十几年。在宫中的时候,玉朝雾皇后会调拨专门侍奉嫔妃的太医来照料她,而到了军中,她难免就要和普通的士兵一样让军医处理伤口。在外风餐露宿,也无法时时避嫌。所以,她和那些被人看一眼就觉得被毁了名节的亲贵女眷不同,若是有人为了挽救她的性命而冒犯她,她通常不会追究。只是此刻,不知怎么的,一股怒火从心底蹿了上来——想起方才海盗们看着她的时候那古怪的神情,还有乌昙闪烁的语气,她恨自己迟钝,竟没有反应过来!刚才就应该剜出他们的眼睛来!她气的浑身打颤,将怀里的小猞猁狠狠砸向乌昙。野兽“嗷”地怪叫,已经抓破乌昙的衣服,在他胸口留下血痕。而玉旈云还不解气,又将床上的枕头、床边的茶壶等物,但凡能够得着的,统统向乌昙丢了过去。一时间,床舱里乒令乓啷,四处开花。

    乌昙自觉理亏,所以并不闪避,垂着头,红着脸,连看也不敢看玉旈云一眼。铁叔却看不下去了,上来劝解:“刘姑娘,咱们虽然是海盗,不敢自称正人君子,但是既然当你是兄弟,又怎么会存心对你无礼?咱们做的,都是为了救你的命!你不晓得,当日咱们替你包扎,一发觉情形不对,大伙儿就都闭起眼睛来,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敢多看你一眼。老大更是如此。他自己身子还没好,已经亲自来照料你。有兄弟来帮你换药,老大不仅自己闭上眼,也非要人家蒙上眼不可——他说谁敢乱看,就刺瞎谁的眼睛!”

    “谁……谁要你们照顾?”玉旈云恼火地吼着,“如果没遇上你们……我……我……”忽然,肋下的伤处好像被人狠狠揉捏,一阵抽疼。她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弯下腰去。而很快,这种痉挛就传遍全身,四肢不听使唤之外,连咽喉也抽搐起来,脖子仿佛被人扼住,无法呼吸。

    “刘姑娘!”乌昙赶忙跳回床边,扶着玉旈云,想要替她接续真气。可是玉旈云浑身痉挛,好像被无数的魔鬼在撕扯,拼命挣扎,乌昙根本无法抓稳她。不得已,只得捉住她的双手,将她压在床上,又用膝盖压住她的两腿,不让她动弹,同时对那三个大夫大喝道:“你们还不来看看她到底怎么了?她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要你们的命!”

    三个大夫见他神色骇人,哪敢有半个“不”字?赶忙都围了上来,一个把脉,一个掀眼皮,另一个没有旁的可做,才道了声“得罪”,解开玉旈云的衣服去检视伤口。乌昙赶忙扭头回避,却一眼看到门外许多海盗还探头,便怒吼:“看什么看?谁看我挖了谁的眼睛!”海盗们才“呼”地一哄而散。

    “看脉象,这好像是寒邪入骨。”一个大夫说道。

    “不过瞧这全身痉挛的症状,我觉得是中了马钱子的毒。”另一个大夫道,“虽然马钱子可以通络止痛,散结消肿,但是有剧毒。我以前曾见过有人误服过量马钱子,结果就似这位姑娘一般,呼吸不畅,全身发紧。”

    “我也听说过马钱子中毒。”第三个大夫道,“可是,通常若是中了马钱子的毒,病患见不得一点儿光,也害怕听到任何声响。这位姑娘却大不相同……所以我觉得马钱子中毒的可能性不大——我看她肋下伤口很深,只怕伤及内脏,或许是因为体内有脓血炎症,所以才高烧痉挛。”

    “你们说的虽然有理,但我始终觉得是寒邪入骨。”头一个大夫摇头,“方才看这位姑娘那样大发脾气,我觉得她是心中有许多不快之事,已经压抑太久,造成肝气郁结,气血不畅。再加上她又受了伤,风邪才趁虚而入,可以试试乌药顺气散。”

    “寒邪入骨可不会抽筋!”另外两个都反对。

    “可是马钱子中毒怕光。”第一个反唇相讥,“而若是刀伤真的伤及内脏,岂能拖十几天这么久?”

    乌昙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甚是不耐烦。起初他忙于救治玉旈云,并无暇和大夫们计较。后来,玉旈云身上的痉挛暂时停止了,他即扶她在床上坐好,以手掌抵住她的背心,缓缓将内力输入她的体内。过了差不多一炷香的功夫,玉旈云的面色稍稍好转。乌昙才可以喘口气了,对争论不休的大夫们喝道:“不要吵了——你们一个说寒邪入骨,一个说是马钱子中毒,一个说是脓血炎症——究竟谁有把握?”

    “这个……”三个大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出声。

    “究竟谁有把握?”乌昙又重复一次,声音不大,但是充满了威胁。

    三个大夫不约而同地退后数步,其中一个胆子稍大点儿的道:“治病的事,没来就没有打包票的。哪怕是皇上的御医,也不敢说时时刻刻都有十成把握。寒邪入骨在女子中甚是常见,乃因气血虚弱,内外空虚,所以用药无非补血顺气,并无坏处。马钱子中毒引起惊厥,可以用防风、甘草、钩藤、青黛煎水服用,或者只服甘草汤,和补血顺气的药剂并无相冲之处。而脓血炎症,则需要化脓消炎,无非外敷活血生肌膏,内服解毒消炎汤,这也没什么相冲的。所以,不如咱们三个写了方子,都抓来给这位姑娘服,三管齐下,应该很快就好了。”

    “可以这样?”乌昙盯着三个大夫。

    “英雄强逼我们打保票也没用。”大夫们道,“这姑娘病得如此厉害,得先服药试试才知道。”

    “混帐!”乌昙断喝一声,“人命是让你们这样随便‘试试’的吗?我虽然不通医理,也晓得要先断准了症才能对症下药。你们竟然三个人断出三种症来,还说三管齐下?你们当老子是傻瓜么?还不给老子重新看过?否则老子拧断你们的脖子!”

    “英雄!”三个大夫都跪了下来,磕头如捣蒜,“不是小的们有心诓骗英雄,而实在是小的们医术不精,这位姑娘的病又太过古怪,小的们不知道是什么病,也不晓得怎么医治。”

    “大夫不会治病,那还算什么大夫?”乌昙怒道,“你们给老子敷衍了事,以为老子会放了你们吗?”

    “小的们不是敷衍了事!”大夫们哀求道,“当真是学艺不精啊!若是在小的们的家乡见到这样的病人,我们只怕已叫家里人准备后事去了。实在是英雄以死相逼,小的们才挖空心思说出可能的病症来……”

    “你们——”乌昙真想扑上去将这三个大夫杀死,但又怕松开了玉旈云,她失去自己真气支持就有性命之忧,所以只能恶狠狠地瞪着他们。

    “老大!”一旁的铁叔见乌昙额上青筋暴露,忙上来相劝,“这几个大夫在小地方行医,没见过疑难杂症,逼他们也没用,不如问问他们附近哪个大夫的医术高明,我们再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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